无处告别(20)

2025-10-10 评论

    这时,一个声音却从黛二小姐身体上空的一个部位响了起来:“好了,起来吧。”气功师语调平平地说。这语调使她想起了她在替缪一做婚前妇科检查时那个冷冰冰刻板板的女医生的声音。
    黛二起身下了床,气功师已远远地坐到一边的黑色转椅里去,神情里透出一种正直的疏远,黛二为自己没有由来的想象感到羞愧。气功师不动声色地静静察看了黛二一会儿,问:“有什么感觉吗?”黛二说:“很有感觉。”气功师说:“你的气感比较敏感,有的人是刀枪不入呢。”
    黛二很想就气功治病的问题询问开去,谈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可是,气功师说:“好了,下星期这个时候欢迎你再来。你的头疼会好起来。”然后气功师站了起来,做出到此为止的身体语言。黛二欲言又止,他的冷峻与镇定自若已经使她的内心热情起来,她觉得自己格外安全。于是,黛二忽然象那种粘人的女人一样,莫名其妙地想与他畅谈,她想说:“别这么快就分手,跟我说点什么吧。”然而,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黛二站起身,告辞了。
    旋转下楼的时候,黛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爽。她一级一级慢慢走下去,仿佛刚刚用生命敲开了一座神秘之门。黛二小姐浮想联翩,形离神滞地走出于气功师的大楼,走在白得耀眼的中午的街上。黛二小姐在阳光浓烈的街上走了很久,从一个路口到另一个路口。每一步她都感到非同往日,尽管街景仍然是往日那种大同小异的街景,她的心境格外好,满街平淡的烟囱、楼群,电线杆、断垣、窗棂和废弃物都显得充满奇异。
    这些天来,黛二小姐一直处在兴奋状态中,无论气功师还是工作问题。是那样一种随时准备投入、应战的高亢。
    “谁谁”的信,几天前已由墨非亲自交到报社正社长手里。墨非说,是在报社门口有个年轻姑娘请他转交社长。黛二很怕把这么重要的信寄丢;或是明明寄到了,社长就是说没收到。人心叵测,事情不能一开头就砸了。
    缪一来过一次电话,说社长已给“谁谁”回过话了,此事已转交负责人事的副社长老刘手里了。黛二拿着话筒半天没出声,她心里很乱,觉得她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交谈了,像以前那样的充满真诚地交谈。现在,连缪一的声音都变得陌生遥远起来。她很想隔着电话线说点什么题外话,但黛二忽然一阵时过境迁的茫然之感。于是,她只说了声:“谢谢!多保重。”就挂断了电话。这电话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永远地挂断了。放下电话,黛二的神思乱乱的,半天才转了过来,镇定了情绪。
    这一个星期,黛二小姐在多重等待与想象中度过。她很清楚,工作问题是个切身实际的存在,气功师问题是个虚幻缈然的存在。
    星期一上午,她又如约去了气功师的诊所。一进房门,她就从气功师的脸上感到异样的亲切和温倩,这是她所盼望看到的。那种遥远的距离感实在使黛二感到一种莫名的诱惑,气功师先询问了她头疼的情况,黛二几乎把头疼忘记了、她难道不是为此而来的吗?她想了起来。
    气功师先请黛二脊背朝上地趴在那张硬床上,他这次要先做按摩,气功师并不是用整个手掌触摸她,只是用饱满的手指尖在黛二瘦棱棱的脊背上像针灸那样点按柔钻。他说人体中抠神经系统的穴位几乎全部在脊椎骨两侧。他不时地用一种空灵邈远的声音说着:放-松-放-松-放-松…·这声音仿佛从很远的高空沉淀下来,如飘渺悠然的古风琴徐徐落下,淌在黛二身上,使她陷入一种轻松的倦怠。

    黛二小姐觉得酸胀酥麻一起涌来,从她的后背神经绵延到全身。她想永远这样趴下去,时间不再流逝,世界到此停滞运转,让脊背上那美妙温馨、柔意缱倦的触觉永远通过穴位的点按爬满周身,让耳畔那宗教般毫无淫意的亲切之声永远萦绕于心。
    这几年来,黛二小姐通过自己的生活体验,感悟到亲切有两种:一种是理智的,它需要通过长时间的交谈、接触才能获得,他的智慧。人格力量以及魅力慢慢才能浸润到你的心灵;另一种是感性的,直观的,他用他的神态、眼睛、身体、嗓音、语言、气质顷刻间就把感觉传递给你,抓住你,你无需知道他更多,无需调动起你的思想与他周旋便可以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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