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生活(6)

2025-10-10 评论

    我知道我错了。这一次我要改正缺点。T老师的确是一个公而忘私的人,比如昨天,T老师为了配合今天的检查工作,一字一句辅导我们的发言,一直到很晚。”
    我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话,然后兴奋地坐了下来。
    可是,待教务处的人刚一走,T先生—声大喊:“倪拗拗站起来!
    T先生又把我从座位上提起来,用比上一次更加愤怒的语调教训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错在了哪里。我发誓,当时的我绝对以为是在为T老师唱颂歌,尽管这么做我相当不情愿。
    我不仅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而且他那瞬息即变的脸孔使我非常厌恶。于是,我低下头,在嘴里不停地咕哝着。
    T老师冲我吼叫着,要我把嘴里的话讲出来。但是,我决不会再告诉他。我那羞怯不安的、激烈涌动的身体内部,也决不会有一丝裂缝,把我内在的对话渗透或泄漏出来。我除了立志做一个哑巴之外,没有别的事情想做。
    这件事之后,大家都不再与我说话。我自然也不相信身边任何—个人。说不出为什么,我觉得连每天的天气都像是假的,感觉自己在外边就如同是晴空里的一朵孤零零的乌云。
    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个地球若不是个假的,它肯定就不会转动。
    我每天盼望的一件事就是:快快回家。
    父亲是指望不上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他是一个傲慢且专横的不很得志的官员,多年来(大约从我出生开始)他—直受着抑制和排挤,这更加剧了他的狂妄、烦躁与神经质。
    他是不屑与一个小学教师坐下来谈话的,哪怕这关系到我的命运、特别是T先生这样的熙指气使的男人,我相信他们在一起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势不两立地争吵起来。因为他们都是男人。
    所以,每次都是母亲来见T先生。关键是父亲并不关心我的事。他其实也不关心母亲的事,因为我从母亲那里感觉得到,我的事就是她的事。父亲只关心他自己。
    我还想,我长大了一定不要嫁给父亲那样的男人,他让我和妈妈没有依靠。这对候,我忽然想起我应该嫁给教育局局长,他可以冲T老师大发其火,甚至可以打他的耳光,而不用像我和母亲一样把羞辱埋藏在心里。
    可是,我又想起,前些天家里修建厨房时,由于父亲在体力劳动方面的无用,不仅无用,他还冲母亲请来帮忙的工人发脾气,使得母亲格外为难尴尬,一再说好话替父亲求情。
    当时看着母亲的样子,我发誓将来一定嫁给一个会盖厨房的男人。
    想到这里,我的思绪格外茫然混乱,想不清楚到底选择教育局长呢,还是选择会盖厨房的男人。
    黑色的雨珠还是带着一副偏执狂的面孔,在这样一个晴空的傍晚下了起来。用一种不柔和的、与环绕周身的自然极不和谐的声音垂落。
    雨幕中。我忽然看见了路口处母亲那沉默无声的轮廓,她轻轻踮起脚尖,身子向前探出,这个我行我索的女人仿佛在自然之雨和生活的黑暗之雨的双重压力下,寻求着光明。她把远处的那个被淋湿的小女儿的身体,视为一团大水中的火苗,那“火苗”使她在人生的这一场大戏台上,跳着精神的与物质的双重脚尖舞。

    我们对父亲们说“是”,我们对生活说“是”,再也没有比这个回答更为深刻的否定。
    我听到父亲吼叫声的时候,天空的雨忽然停住了。
    那雨就像婴儿的哭声,不仅在下落时没有一个从哽咽、抽泣、再到泪水夺眶涌出的这样一种循序渐进的前奏或者预兆;而且收场也是戛然而止,没有一个雨珠渐渐稀疏细小、乌云慢慢散开去的过度,仿佛那雨珠还悬在半空,忽然就决定不再掉落下来。大概是父亲的叫声的威慑力量把它吓住了吧。
    我惊惧地定位脚,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妈妈?”
    母亲仰起头,望了望天空忽然就止住雨水的沉甸甸的样子,便也把自己眼中的湿润尽量收住,搂着我的肩继续往家里走。
    母亲不打算和我说什么的神情,使我明白,父亲又在和母亲闹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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