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生活(75)

2025-10-10 评论

    金钱的来源:
    他必须不停地去撒尿,每—分钟就去一次卫生间。马不停蹄地往返于水的进入与排出之间。每一次都是一场庄严的期待和奋斗。尿不出来,拼命用力,哪怕只尿出一滴,水液在血管里毫无浓度地倘样。他想象精子正在膀胱里漫游,如同小鱼一样喧闹。不停地去撒尿,就不断地会有精子排出,粼粼闪烁在马桶里。精子即金子……所以他必须不停地去撒尿……
    人类花园中人造的“你我关系”:
    “我对你这样”是为了以后“你对我这样”,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你我”关系。固然一个人的情形往往是由另一个人的情形构成的,“我”是不能完全自主的,“我”的人生愉快很多时候是“你”赠送的礼物,“我”的存在都是来自于“你”。但是,我依然坚持“我”和“你”只有在排除一切目的的关系中,才是真正的关系。多元的世界已经抹杀了纯朴的“你”和“我”的定位,“你”与“我”已失去了生命的导向。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不是我而“你”已不是你,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被扮装了。“我”是—个假装的我。人类花园里正在盛开着化装舞会……

    我需要安静,直到第二次死亡。
    后来发生的事情扭曲了我的记忆,或者说我的记忆扭曲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总之,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混乱的麻团,是镜中之镜,画中之画,时间在这个迷宫里穿梭。
    这一段糟糕的经历,使我产生了一种倒置的感觉。好比我去电影院看电影,本来应该是我坐在剧场黑压压的观众席里边观看电影里虚构的故事,可是,却意外地发生了相反的情形,电影里那些虚构的故事人物一个个心怀叵测地观看着人群里的我,我的内心不断地被那些虚构的人物所窥视、觊觎,我在黑暗中却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当着我的面打碎了我往日思维中所有的秩序……
    我被送往了一家医院。
    我曾在病房里望着屋顶整夜不眠,用力回忆什么,眺望过去的影子,哪怕是捕捉到一星一点零零琐琐的痕迹也好。但它如同遥远的未来一样,好像从未发生过,一片空白。
    直到1992年的春天,我从祁骆的医院神志清楚地回到自己的家中,才看到了真正的现实:我亲爱的母亲还有禾都已不在人世了。我的朋友尹楠也永远地离开了我。
    房间里昏暗静谧,尘埃遍布,毫无生气。
    往昔我如此熟悉的家已经不认识了我,好像来了一个新主人。尽管我做出一副心境坦然的老朋友的模样,它依然显得有些羞涩不安、一声不响。
    我知道,自从我离开这个家之后,这个家里的时间就停滞了。
    我轻手轻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我回来了!我很难过,在所有的人都离开你的时候,我也离开了你。但是,我是不得已被人送走的。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阳光明媚,嫩嫩的绿树枝在我的窗的左右摇摆,心事重重又无可奈何地摇头。近处,是重重叠叠的楼群屋舍,窗帘徐徐荡漾。如同一张张活动的彩色照片遮挡住户外的一切悲哀;远处,是冷漠而笔直的公路,像—只贪婪的手臂,伸向楼群后边早春的群山和无边无际的蓝天。
    群山之上暗淡的杉树、挺拔的白杨以及姹紫嫣红的丁香,都在小风里挥舞着嫩绿的翅膀,给灰色的云朵和含情脉脉的薄雾镶上了—簇簇花团,暖融融的连成一片。斜阳疲倦地枕在树叶上安歇地睡觉。
    的确是初春季节了。
    我转回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真是不敢相信,时光如此真实地流淌过去了,而我却如同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什么也没记住。
    从邻居家的窗子里飘出来—缕若有若无的乐声,是一个女人低低地在吟唱。以前,禾也会唱这首歌:
    推开灰色的窗户,我不能不想哭泣把我带走,要不把我埋葬请为我打开这扇门吧我含泪敲着的门时间流逝了而我依然在这里……
    我关上了窗子,我一点也不想再听到这首歌,它随着医院里那些无数多白色、粉红色和蓝色的药片在我身体里的溶化,一切悲痛和绝望已经从我的肺腑以及骨头里清除出去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陈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