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的羊群(19)

2025-10-10 评论

    “你们都没有错。”半晌,他才说出一句总结式的话,然后问我,“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是的。”我说,“我一大早就出来了,我坐的去楚天坝的长途汽车。”
    “你男人一会准来接你。”他说。
    “不会的。”我说,“他根本不知道我来这。”
    “他会猜到的。”牧羊人咧嘴笑笑。
    我和他在原野上散着步,他的目光追寻着前方的羊群,而我的目光则放在脚下的白雪上。我问他上个礼拜为什么没有来?他叹口气说:“我家姑娘病了,病得不轻,我不能来。”
    “她得的什么病?”我问。
    “她不吃东西,连水都不想喝。”牧羊人忽然蹲下身子,扔下羊鞭子,用双手抱住脑袋。“大夫说她得了厌食症,她瘦得不成人样,恐怕活不长了!”他抽泣起来。
    “她几岁了?”
    “刚过六岁。”他呜咽着说,“她生日小,其实还不到六整岁。”
    “她怎么会得了厌食症?”我想起了得这种病早逝的美国乡村女歌手卡伦·卡彭特。
    “她想事……”他号陶一声道,“她想——”
    “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心事?”我有些不信地说,“这怎么可能?”
    “她想……”他只能悲伤地吐出这两个字。
    “厌食症不是不可以治的。”我说,“带她进城看过了吗?”
    “该看的都看了,就是不行,她就是不吃东西,连水也不想喝。大夫只能给她推葡萄糖维持着。”他忽然分开双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她老是想……”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说可以想办法为他引荐一位城里的医生,我还可以到他家去看看那个孩子,问她究竟想要什么,尽量满足她。
    “谁也满足不了她,”他又重复说,“她想——”
    “她不至于想要天上的月亮吧?”
    “她想——”他只能喃喃说出这两个字。
    他的悲伤使我觉得天气分外寒冷。羊群已经脱离了我们的视野。一股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他哭过后倒显得平静多了,他呆呆地看着前方,说:“你看——你看——”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车声。吉普车正经过鱼塔镇朝原野驶来。
    “我没说错。”他喃喃地说,“我得去看看羊群了。”
    牧羊人告别我,有气无力地朝鱼塔镇走去。
    吉普车一摇一晃地向我驶来,车轮搅起的雪粉纷纷扬扬,我对自己说,芦苇他爸爸来接我回家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于伟停下车,打开车门,他歪着头笑望着我:“嗨,一夜不同床就委屈了?”说着,朝我伸出一双温暖的手。

    芦苇能扶着墙壁磕磕绊绊地走几步路了。每当他能多走几步而不至于摔倒时,他就得意洋洋地别过头来冲我们咿哇叫着,仿佛在欢呼他的胜利。而当他不慎摇晃着跌倒时,这小男子汉一点也没有英雄气概,他会马上撇着嘴放声大哭,直到大人把他扶起为止。过了春节,天气一天天转暖,不知不觉之中,大地上封存的积雪开始消融,一些小巷子就泥泞不堪了。天色转蓝,云彩也开始洁白地呈现,树木的枝条变得舒展柔软,总之春天正在无声地来临。
    林阿姨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从家里带回了桑桑的死讯。她回去取换季的衣服,发现邮筒里有一封来自美国的信。林阿姨一看陌生的字体便明白是有人在报告桑桑的死讯了。她战战兢兢地打开信,是桑桑的一位华人朋友写来的,她告知桑桑死于一个礼拜日的傍晚,死时极其平静,脸上还挂着笑意。现在桑桑已经被安葬了。她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喝一大口甘美的红葡萄酒,结果她如愿以偿了。
    “临死还恶习不改,还要喝酒!”林阿姨颤抖地说。
    “她没有给你留下任何遗言?”我问。
    “没有。”林阿姨说,“她只是托她的朋友告诉我她的死讯,她连一个字都不给我留。”
    “桑桑是很彻底的人。”我说,“她大概是不想让你为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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