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谈就忘了形,午饭时间谈过了,食堂早关了窗口。汪所长提议去餐馆吃顿便饭。
黎副处长和季主任不约而同直摆手。说:“算了算了,吃什么餐馆,都是党员。”
“便饭!”汪所长生气了。“又不吃公款,又不大吃大喝,党员就不吃便饭了?教条主义真是害死人!难怪现在群众对党风极有看法,怎么会没有呢?过去党的干部多豪爽多联系实际。想当年,黎处长,你和我们一块儿干活一块儿吃饭,加餐时还抢我碗里的大肥肉吃。现在工作谈完了,说去吃点便饭,就教条主义上身了,就官架子上身了。照我说人家群众就是批评得对。该干就干,该吃就吃嘛。”
“嗬,老汪成理论家了。”黎处长说。
季主任说:“汪所长言之有理,很深刻啊。走吧,黎处长。”
三人来到附近一家叫“菜无味”的私人小餐馆。老板是个极伶俐的年轻人,躬身含笑请他们进雅座。说:“一看你们派头至少是处级干部,雅座干净清静。”
三人相视而笑,进了雅座。
汪所长自作主张点了菜,说:“四菜一汤,吃廉政饭。”他点了一水煮肉片,一胡萝卜炖羊肉,一豆瓣鲫鱼,一沙锅裙边,汤是豆腐香菇汤。服务员也是个百伶百俐的小姐,一张笑眯眯甜脸,说怎么能不要个蔬菜呢?这套菜里缺乏维生素嘛。三个人就让小姐推荐蔬菜,小姐说口蘑菜心吧,就口蘑菜心了。
酒是董酒。
黎副处长说:“贵了吧?”
汪所长说:“这您就别管了。我这人一生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喝点酒。”
季主任说:“有个性有个性!汪所长就是有个性啦!”
于是,就吃喝了起来。黎、汪、季都是转战企事业单位多年的人,三人中数季年轻,三十八岁,也是二十三年工龄了。都吃过数不清的工作餐,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你去买台高倍显微镜,厂家都要留你吃顿饭,所以既然吃开了,也就吃得酣畅、地道,又点了一个葱烤兔肉,一个蒜酱拌鱿鱼作为下酒凉菜。觥筹交错间,说着一些现今风行酒桌上的劝酒词,如“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酒逢知己于杯少”等等,渐渐气氛就不同于会议室的严肃了。汪所长泪眼朦胧吐了酒后真言,“黎处长,我的老领导,季主任,我的小老弟。我十五岁就参加了码改(码头改革),十九岁就入了党。我是个老革命哪!我又没犯错误,没作风问题,可一个科级就科了一辈子,连我介绍入党的郑尚友现在都当部长级干部了!不信?到北京问去。我的老领导,小老弟,我不是对党有怨气,没有。我是革命一块砖,是人民的勤务员。就是因为我文化低点,人正直了一点,就升不了官,我为此骄傲。”
汪所长的醉态和所有没文化的五十多岁老头的醉态一样很不雅观。“但是。我的老首长小老弟,我敢说他周处长也无奈于我。我对他错,正不压邪。这个所是我一瓦一砖衔起来的,是我奉献给党的最后事业,凭什么弄个李海山来当家?他李海山长期病休,不好好为党工作,我就是要赶走他。赶走!滚蛋!”
黎副处长听到这里对季主任说:“他醉了。他几十年就这个缺点难改,一醉了就乱说。其实有几次是准备提他的。送他回家吧。”
季主任说:“我倒觉得他这种耿直性格难能可贵。”
季主任在马路上打了辆“的士”。送汪所长回了家。
不几日季主任和周处长谈工作时,季主任向周处长汇报了“菜无味”的事。如实汇报,只省略了汪所长对周处长的不敬之词。因为季主任很担心有人说他参加吃喝,他不愿被人暗算,周处长说:“只要私人掏腰包,吃熊掌燕窝都可以。”
“当然是私人掏钱。”季主任说。
李书记虎背熊腰,肩上架着一颗硕大的头,好穿一身旧军装,如果不是呼哧呼哧哮喘,完全是个彪形大汉形象。
自转业到地方工作,李书记就在内科病房使用了一个单间。他每年像候鸟一样飞到这儿过冬。刚满五十岁的李书记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年轻人。他喜欢流行音乐,适应种种新潮流,脑瓜子里充满现代思想。
当初李书记来住院,他的好朋友耿院长问他:“我给你一个单间,敢不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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