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生气。
加木措说:不生气。喝上了这么好味道的酥油茶生什么气。
我告诉他那是因为他脱了运动鞋有气味。
加木措恍然大悟。哦,他说:就为这点事吗?穿着鞋不舒服还不能脱?
我笑。
加木措叹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变得越来越霸道了。
加木措坚定不移地宣布说:可我就是喜欢脱鞋。以后还要脱,谁也阻挡不了我。
我赞成他的话。当我们没有做对别人有害的事情的时候,谁也阻挡不了我们。一点点臭气不算有害。同时我又不无遗憾地想:加木措要没这个习惯就好了。
从—个漫长的睡梦中,我终于醒来,有点不明白今夕何夕,吾身何身。
牟林森带着多日不见之后更加蓬勃的胡须在我房间的沙发里看书,
我慢慢爬起来,拥被坐着,四下观望,想弄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所在。
牟林森说:哈罗,康珠。
我说:哈罗。
我说话之后立即意识到牟林森从阿里回来了。我不禁说:啊呀牟林森真的是你!
牟林森有些感动,他扔下书走过来,径直走到我跟前,我也有些感动地张开了双臂,一个情人般的拥抱冲动向我们袭来,但就在我们近距离对视的一瞬间,这种亲昵的冲动稍纵即逝。我们同时明白拥抱消失了,我顺手改为去拿我的披肩,牟林森只是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我们心里多少有些沮丧和失望,但都立刻表现出了满不在乎的态度。
牟林森说:看来把你扔在拉萨是对的,医生到底比我们强,看你粉嘟嘟的,气色真好。
他的话一下子彻底清醒了我。我跳下床,没找到鞋。我顾不上许多便慌里慌张赤脚奔到窗前。
加木措正在望我的窗口。
我朝他拼命挥手,大声告诉他:今天也没发烧,我真的好了!
加木措得意地笑了。他甩了一个脆亮的响鞭,与他的队友们呼啸而去。
牟林森在我背后一下一下地鼓那种冰冷的掌,说:真了不起,勾搭上一个康巴汉了。
别胡说!我说,别用你我这些人胡说八道的口气谈论加木措!
牟林森说:哦,看来竟是纯真的爱情了。
我说:加木措为了我的病,在大昭寺叩了整整一夜的等身长头。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嘲笑他?
牟林森说:一夜的等身长头?多好的体力呵!
我说:牟林森,我说的是真话。你如果继续调侃加木措,别怪我跟你急!
牟林森没见过我的严肃,从来没见过。我在他的生活中只是个简单而快活一味崇拜名人的现代派女孩。
牟林森开始端详我,说:也许真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乱。我说:好了好了,给我谈谈阿里的故事吧,阿里果然有无人区吗?
牟林森恢复了对我的蔑视,说:和女人谈谈什么阿里!女人一辈子都只知道情哥哥情妹妹你对我好我对你好。
牟林森点燃烟,挑衅地等着我的反击。我说不过他。他总是这么不平等地对待我。他以性别年龄为优势,以见多识广的社会经验为优势,总要对我居高临下。
我没理他。我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鞋在里面。准是牟林森在我熟睡的时候到过床边。不知道当他独自端详一个他所喜欢的熟睡中的姑娘时,他是否涌动过真挚的爱意?我真是捉摸不透现在的这一帮男人。《魂断蓝桥》等爱情经典影片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后我们才看到,我们看的时候涕泪交加,可一出影院就恍若隔世。我们没有过爱情之花盛开的历史阶段,从封建社会的哭着塞进花轿一忽悠就是玩世不恭,男人卸掉了他们对女人的全部责任和良心,能躲懒便尽量躲懒,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可他们居然还以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是懒得与他们耗费心力的。我对他们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拉倒。拉倒了再交别的男朋友,天下男人多的是。比如李晓非走了还有牟林森,牟林森走了不是还有吴双吗?李晓非想伤害我,他办不到,牟林森也别想办得到。
我从床底下捞出鞋来,穿在脚上,到走廊里大叫:吴双,吴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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