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王自力要昏倒了。他的脸色突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一把掀开戚润物,自己钻进了小车。王自力“嗤”地一声把小车开走了,急速而飞快。
戚润物独自站在停车场。她胸膛起伏,热泪流淌。她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惟有对远去小车的追踪,俨然一个孤寂悲凉的猎手。
不一刻,小车又忽然冒了出来,急刹在戚润物的身边。王自力从车窗里面探出头来,对戚润物咬牙切齿地说:“实话告诉你吧,老子真不知道你他妈是这么一个愚蠢的货色。如果不是为了儿子,我他妈现在就撞死你这个臭婆娘!”
戚润物近乎热烈地说:“你撞啊!撞啊!来呀!”
王自力拍打着方向盘,怒吼道:“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时候所戚润物哪里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要杀了他!她要剐了他!戚润物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要离婚!”
王自力说:“太好了。今天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戚润物终于又明白了一件事情:一桩别人的故事又要发生在她身上了――她得离婚。
3
戚润物躲在她的办公室里,一手支撑着沉重的头颅,一手捏着一方陈旧的手绢,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黄昏了。夕阳最后抚摸着戚润物和她的办公室,渐走渐远。戚润物平时是不太在意身边景物的,此刻却不愿意夕阳的离去。她看着办公桌一角的光晕缓缓地移动,心里有说不出的依恋。还是太阳好,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远地升起在她的办公室。还是这多年的办公桌椅和办公椅好,与她耳鬓厮磨二十多年,每一处都越来越体贴她。还是她翻旧了的书籍好。她用旧了的资料好。她十年前的茶杯好。她五年前的电脑好。她二十年的字纸篓好。她七十年代的热水瓶好。她窗口的紫藤好。紫藤上的小鸟好。小鸟的啁啾好。这五十年代的楼房好。深深走廊好。高高的空间好。整木的地板好。老红色的油漆好。天花板下面缭绕不去的那种独特的熟悉气味好。戚润物坐在这里,就象困兽回到了老窝。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还可以给自己倒开水喝了。戚润物一边喝着水,一边她用她那条牙边手绢擦自己的眼角。她的手绢颜色发黄,上面沾染着菜汁的斑点。多次的洗濯已经使这条单薄的手绢疏松稀薄。这手绢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东西了。即便能够擦干她的眼泪也是衰老而无力的安慰。
头是那样的昏沉。嗓子是那样的干涩作痛。心脏在不规则地早跳。手指的指尖在不自觉地惊悸。――生活这就是我们的一种生活吗?
事情刚刚发生过,现在戚润物就已经不敢相信事情已经发生。戚润物怎么会在大街上喧嚷他们夫妻之间的隐秘呢?那些疯话是从哪里来的呢?在漫长的家庭生活中,它们平常都躲藏在哪里呢?怎么戚润物一开口,它们就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了呢?对不起,戚润物是没有预谋的。戚润物是猝不及防的。对不起,戚润物根本是不愿意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的。
办公室里的戚润物冷静多了。她明白她的家里发生了一件可耻的事情。她的丈夫王自力和他们家的乡下小保姆白三改上床了。这是很难让她相信和接受的一件事情。但是戚润物也不是不知道,王自力绝对不是这世界上头一个与女仆睡觉的男人。而且戚润物还知道,这世界上的每一个男人都不会甘心只睡一个女人。只是有一部分男人是靠道德修养在约束和规范自己。对于这种问题,妻子永远找不到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不过,聪明的妻子可以把发生的问题妥当地处理。比如,给予男人表面的原谅和宽恕。表面的原谅和宽恕就是实质上的束缚与囚禁。戚润物的同事和朋友中屡屡发生类似的故事,她也曾多次地听到人们探讨处理这类故事的方式方法。可惜的是戚润物太漫不经心了。听听是出于礼貌,她根本没有往心里去。她觉得这一类的故事都很无聊,都不会和她的生活有什么关系。戚润物轻视了生活。戚润物以为自己高于生活。戚润物以为自己不是生活。戚润物终于遭到了生活的报应――在她需要别人的经验的时候,她忘记了。她来不及权衡,来不及思考,她任凭直觉的驱使跑上了大街,在大街上把王自力打击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原来话是不能够随便乱说的,没有什么武器比语言的杀伤力更强。戚润物的一通乱杀乱砍并没有达到理想当效果。王自力没有认错和悔过。王自力没有感到对不起戚润物。相反,他一定认为他们扯平了。现在他恨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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