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玲来了之后,戚润物当然还是继续使用自己的个人用品。因为小保姆白三改死活不愿意洗涤戚润物的月经带。戚润物因此知道,这种东西一般是自己洗涤比较好,有许多人是有禁忌的,认为洗涤了别的女人的血迹,就会不吉利。戚润物当然也没有让李开玲洗涤的打算。使用完毕之后,戚润物关在卫生间,自己三把两把就洗了。然后挂在衣架上,用一条毛巾遮盖着晾晒。是李开玲从戚润物晾晒的东西上看出了那是什么。好脾气的李开玲居然都沉不住气了。
李开玲说:“戚老师,这是那东西吗?”
戚润物吃了一惊,甚至很有一些不好意思。她以为李开玲要提出洗涤的问题,她慌乱地说:“我自己洗好了。我自己洗好了。”
李开玲说:“不是谁洗涤的问题。我是说你还在使用这种带子?”
戚润物说:“当然。我还没有绝经。”
李开玲哑然失笑。李开玲说:“我的天,我向毛主席保证这是一个奇迹。”
戚润物说:“什么奇迹?”
戚润物一点都不明白李开玲的意思。她压根都不知道女性经期的卫生用品已经经过了一场巨大的革命。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女性纷纷使用新型的卫生巾。各种卫生巾很快风靡了全中国。原来出品月经带的厂家全都倒闭和转产了,报纸上曾经报道过这样的新闻。谁能够想象和理解一个居住在大城市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副研究员,还在使用她妈妈十几年前给她缝制的人造革月经带!
这一下是戚润物非常吃惊了。她说:“什么?几乎所有的女性都不用这种东西了?”
李开玲说:“是的,绝对的。我敢说至少是城市里的女性没有人再用什么月经带了。时代早就进步了。早就有更适合女性的用品了!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戚润物说:“我怎么会知道呢?这和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呢?和王自力又有什么关系呢?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怎么可以知道呢?”
李开玲说:“就算没有人告诉你,电视里面的广告你都看见了吧?”
戚润物说:“我不看广告。我根本就不看什么电视。就是偶尔看一看,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现在广告的东西多得去了,难道都要买来用一用不成?”
戚润物瞪着李开玲说:“我哪里有时间呢。我要工作,要写论文,要照顾王壮。我哪里有时间呢?”
李开玲真是百感交集。没有人关爱的女人就是无法与时代同步。她太同情戚润物了。她说:“好了。我明白了。”
李开玲的表情和语气触动了戚润物心底深处的某种寂寞。戚润物的寂寞开始苏醒。她咀嚼着回味由李开玲唤醒的种种情绪,觉察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凄楚。戚润物的眼睛不再像平时那样模糊恍惚,大而化之了。平日里戚润物的眼睛总是含糊的,不习惯与人对视,就象无所事事在大街上闲逛的孩子。戚润物的眼睛开始聚焦。开始有针对性,有目的性。戚润物看见了李开玲。发现了李开玲。她发现李开玲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女人。她无论是上楼下楼,进进出出,弯腰起身,还是在阳台上晾晒衣物,她都是飘逸的和柔软的。她像狐狸,像蛇精,是细雨,也是微风。具有这些品质,女人就是一百岁也是好看的。唯一使女人免受年龄伤害的护身符就是女人的个人品质。戚润物明白了。戚润物明白得太晚。但她到底还是明白了。
李开玲替戚润物买回来了一袋卫生巾。戚润物将卫生巾收藏到她的卧室,晚上在台灯下面仔细地阅读和研究包装袋上面的说明书。然后,戚润物就象一个初潮来临的小姑娘,欣喜而又害羞地使用了这袋卫生巾。母亲为女儿缝制的人造革月经带终于被戚润物放弃了。她把它们卷了起来,放进了箱子的最底部。就如历史一般融入了以往的岁月。而戚润物从以往的岁月中脱颖而出。
在一个晚上,夜深了。李开玲还坐在王壮的床前,摇晃着身子,若有若无地哼唱着王壮喜欢的那支摇篮曲。李开玲的头发已然一丝不乱,衣着依然整洁如新。她像一枝永不凋谢的花朵。
正在看书的戚润物忽然心念一动,对李开玲的感恩之情油然而生。戚润物放下书,来到隔壁的房间。她看着李开玲光滑流畅的侧影,心想有一个比喻也许不恰当,但她还是要把它说出来。戚润物叫了一声“开玲”,然后有一点羞涩地说:“你真像一枝永不凋谢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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