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子(16)

2025-10-10 评论


    一条大渠横在眼前。

    他一跷脚,从大渠上飞越而过。她站在渠边,看看又看看,没有勇气跷过去。

    “叫声哥,我背你,”他在对岸说。

    她转过身,朝原路往回走去,她给他示威,看他怎么办。她头也不回,加快了步子,一副回娘(姑)家去的死心塌地的走势。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响起来,他终于堵在她面前了,嘻嘻哈哈笑着,装出一副可怜相:“好你哩!你要是走了,我今黑可只好搂着枕头睡了。”

    四妹子(16)真是哭笑不得,那么腼腆的吕建峰,现在尽是酸溜溜的话往外冒。她用拳头打他的肩膀,他不躲避,哈哈笑着:“用劲打!真舒服啊!女人打人真舒服哟……”

    她和他顺着渠沿走,柳树浓厚的荫凉下,幽暗起来。他说下一串串粗鲁的话,着实叫她羞了,却也叫她和他亲近了。她很想贴着他的肩膀走,却不好意思,而第一次想亲近这个关中男子的心思,毕竟萌生了。

    “你知道这个大渠叫什么吗?”他指着大渠里的悠悠的清水问她。见她不答,他就炫耀起来,“这是泾惠渠的一个大支渠。泾惠渠,你听说过吗?嗬!历史书和地理书上都有记载,是我们这儿的李先生修的。李先生,关中地方的农民都知道……”

    “不就是一条水渠!”她故意淡淡地说。

    “一条水渠?一条什么样的水渠呀!”他被她轻淡的口气反而激将起来,“多大呀!多长啊,浇多少地啊!打多少粮食啊!有了这条渠,关中地方才旱涝保收咧!你想想,这是在解放前,在清朝吧?啊呀,反正是在旧社会修起来的,容易吗?听说李先生在北京念过书,还留过洋,是大水利专家。你们那儿……有这样的水渠没有?”

    四妹子(16)哑口了。陕北家乡有一眼望不透的黄土山包,光秃秃的,旱季里连草也枯死了,哪儿有这样平的地,这样清洌洌的渠水,这样为民造福的李先生?如果有这样好的水和地,她会跑到这儿来找他吕建峰吗?

    “你们陕北有‘信天游’。”他讨好她说,“真的,我在初中念书时,语文老师说‘信天游’是陕北的民歌。我听广播上唱,真好听。不过,老是只唱那五首,听多了也就烦了。”

    “我们陕北的好东西多着咧!”四妹子(16)自豪地说,“就说这信天游吧,多得谁也数不清,哪儿只是广播上唱的五首!”

    “你唱一段给我听。”他很诚恳地说。

    “你叫我一声……姐吧!”她有机会报复他了。不过,刚一说出口,自己先脸红了。

    “姐——吔——”他大声嘶吼起来。

    四妹子(16)猛然一惊,惊慌失措地瞧瞧四面,有正在引水浇地的农民正愣愣地瞧她俩。

    “姐吔——”他又连着叫,而且回过头来,抱怨说,“你为啥不应声哩?”

    “啊呀!快别叫了!”四妹子(16)恐慌地说,“旁人要把你当疯子了!”

    “那……该你唱歌了。”他装出傻瓜相。

    四妹子(16)被他撩拨得真的想唱歌了,心儿忽闪闪跳,瞄一眼身旁这位关中大汉,故意装出的傻愣愣的模样,她觉得挺有趣,挺可爱。她略微镇静一下,压低声儿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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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呀!真好!”他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彩,感叹着,“这是你随口编的不是?”

    “不是。”四妹子(16)说,“老早就有的。”

    “那怎么把咱俩都唱上了?”他问,“你是四妹子(16),我在俺家为老三,人都叫我三娃子,你倒亲得叫我三哥哥……”

    “啊呀!我可不知道你叫啥……三娃子!”四妹子(16)抱屈地说,“俺可只知道你叫吕建峰。”

    “巧合巧合!”他大不咧咧地说,“再唱一首吧!最好……唱段更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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