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陕北的好东西多着咧!”四妹子(63)自豪地说,“就说这信天游吧,多得谁也数不清,哪儿只是广播上唱的五首!”
“你唱一段给我听。”他很诚恳地说。
“你叫我一声……姐吧!”她有机会报复他了。不过,刚一说出口,自己先脸红了。
“姐——吔——”他大声嘶吼起来。
四妹子(63)猛然一惊,惊慌失措地瞧瞧四面,有正在引水浇地的农民正愣愣地瞧她俩。
“姐吔——”他又连着叫,而且回过头来,抱怨说,“你为啥不应声哩?”
“啊呀!快别叫了!”四妹子(63)恐慌地说,“旁人要把你当疯子了!”
“那……该你唱歌了。”他装出傻瓜相。
四妹子(63)被他撩拨得真的想唱歌了,心儿忽闪闪跳,瞄一眼身旁这位关中大汉,故意装出的傻愣愣的模样,她觉得挺有趣,挺可爱。她略微镇静一下,压低声儿唱起来——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
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
三哥哥爱见个四妹子(63)
你是我的心上人
“啊呀!真好!”他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彩,感叹着,“这是你随口编的不是?”
“不是。”四妹子(63)说,“老早就有的。”
“那怎么把咱俩都唱上了?”他问,“你是四妹子(63),我在俺家为老三,人都叫我三娃子,你倒亲得叫我三哥哥……”
“啊呀!我可不知道你叫啥……三娃子!”四妹子(63)抱屈地说,“俺可只知道你叫吕建峰。”
“巧合巧合!”他大不咧咧地说,“再唱一首吧!最好……唱段更酸的。”
四妹子(63)不由地瞟他一眼,唱起来——
你想拉我的手
我想亲你的口
拉手手呀呣
亲口口
咱二人旮旯里走
他突然站住脚,抓住她的手,两只大眼里烧着火焰,痴呆呆地说,声音都抖颤着:“你唱得……真好!四妹子(63),我想拉你的手,也想亲你的口,咱俩好好过一辈子!”
四妹子(63)瞧瞧四周,悄声说:“人来了。”
他丢开她的手,颤抖着声音:“四妹子(63),我知道你受了苦,你们陕北人日子都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四妹子(63)的心忽闪忽闪跳起来,这个粗壮的关中大汉尽管说得笨拙,却很真诚,她现在真想扑过去,贴在他的宽阔的胸脯上,使自己的心儿有个牢靠的依托。在她还没有鼓起勇气的时候,他已经把她抱离地面,搂到他的怀里,那双胳膊简直要把她的腰拘断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
四妹子(63)就伏在他的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她的心里踏实极了,幸福极了。她达到自己那个想来确实卑微的目的——与能吃难拉的糠饼子告别——了。她找下一个可心的女婿,身体壮健,不是残疾人,而且喜欢她,这比那些众多的同乡女子(包括二姑)只能找到一个聋子或跛子的境况好出得远了。
今晚回到吕家堡,在那个已经并不陌生的小院里,明天将开始她的新的生活,不再是客人,而是吕家的一个成员了,是吕家堡大队一个正儿八经的社员了。可以想到,今晚睡在那间小厦屋里有新被褥铺盖的上炕上,将要比昨晚美妙得多……
乡谚说,老子少不下儿子的一个媳妇,儿子少不下老子的一副棺材。
给三娃子建峰的媳妇娶进门,游结在克俭老汉心头的疙瘩顿然消散了。三个儿子的三个媳妇现在娶齐了,做为老子应尽的义务,他已经完满地尽到了;至于儿了回报给他和老伴的棺材,凭他们的良心去办吧!他今年还不满六十,身体没见啥麻缠病症,自觉精神尚好,正当庄稼人所说的老小伙子年岁,棺材的事还不紧迫,容得娃子们日后缓缓去置备。
真不容易啊!自从这个操着陕北生硬口音的媳妇踏进门楼,成为这个三合院暂时还显得不太谐调的一个成员,五十八岁的庄稼院主人就总是禁不住慨叹,给三娃子的这个媳妇总算娶到家了,真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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