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子(8)听了二姑说的笑话,笑得肚子疼。现在,她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眼前的这位小伙,活脱就是那位用老虎吓人的傻爪蛋儿。她瞧一眼他,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开口。如果他继续说话,她就可以进一步观察他的成色,如果他就这么坐下去,怎么办?四妹子(8)拿定主意,要引逗他说话。
“你今年多大咧?”
“二十二。”
“你在哪儿念过书?”
“初中刚念了一年,就停课闹革命了。”
“后来呢?”
“后来就回吕家堡了。年龄小,队里不准去上工,我就割草挣工分,到年龄大了些,就跟社员干活。”
她不问了,他也就不说了。看来不是瓜呆子,四妹子(8)的疑雾消散了。他是害羞呢?还是那号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她此刻倒是希望他能问她点什么,可他依旧不开口。
“你还没说……对俺……有意见没?”
他大约只关心这一句话。四妹子(8)心里又有点想笑,决定不立即正面回答他,逗一逗这位长得魁梧壮大的汉子,看他会怎样?她说:“我至今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能有什么意见呢?”
“噢!我叫吕建峰。”他红了脸,解释说,“我是说……你愿意不愿意……”
“你好性急呀!”四妹子(8)说。
客人腾地臊红了脸,更加局促不安了。
刘红眼出现在门口,把她和他又叫回上房里屋。刘红眼眨巴两下眼皮:“长话短叙,夜短,明日还都要劳动。现在,你俩见也见了,谈也谈了,三对六面,只说一句话……”
屋里静声屏息。
“我没意见。”吕建峰先说了。
四妹子(8)立即感觉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了,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了!一旦定了,甭说结婚后离婚,订婚后要解除婚约也不光彩哩!她对他现在说不上什么,说不上缺点也说不上优点,没有什么能促使她迫切地要求与他结合,甚至没有什么能促使她急切地说出“我没意见”的话来。她终于没有说出话,只是点点头。
“好!顺顺当当,大家欢喜。”刘红眼一拍手,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屋子中间,宣布说:“扯布,定亲!”
得到了最满意的结果,刘红眼领着吕建峰和他大嫂,走出院子,消失在村口朦朦的月光里。
姑婆也很满意,兴致勃勃地拍着四妹子(8)的脊背,发着感叹:“新社会多好!先见面,再说话,后出嫁,心里踏踏实实。俺那会……唉!直是进了人家厦子,盖头一揭,才亮宝……”
四妹子(8)觉得,毕竟比姑婆那会儿好多了。
背见之后是正式见面。背见在女方家悄悄进行,正式见面仪式在男方家里举行,要待承亲戚和好友,亲朋好友来时要带礼物,一件成衣或一节布料,主家要摆席面,仪式是庄严而严肃的。
四妹子(8)跟着二姑,到吕家去出席见面仪式。
麦苗吐穗了,齐摆摆的麦穗直打到人的胸脯上。太阳冒红,四妹子(8)觉得身上热燥燥的了,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
“见了人家老人,要叫爸,要叫妈,甭学那硬嘴子,和人白搭话。”二姑叮嘱她说,“我新近得知,这家人讲究礼行,家法规矩严,甭让人家头一回见面就说咱山里人不懂礼行。”
“嗯。”四妹子(8)应着,心里不由得毛乱起来。上回背见,她是主家,他是客人,这回她是客人了,实际是供吕家大小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看的,看他们的三娃子瞅下了个什么模样的媳妇。啊呀!听说吕家人口多,家族大,亲戚朋友也不少,这种被人观赏的场面该是多么难堪……
“放稳当,甭慌!”二姑说,“人都有这一回难场,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三天前,按照刘红眼约定的日子,二姑陪着她,跟吕建峰和刘红眼到西安去扯布,这回由吕建峰的二嫂陪着。经过两头周旋,刘红眼告知二姑,由男方出二百块钱扯衣料,不管买多买少,质量好坏,以二百元为限额。五个人厮跟着,坐公共汽车进西安,转一座百货大楼,又转一座百货大楼,买了几件衣服之后,二姑悄悄提示她,要拣两件值钱的料子,吕家兄弟三个,妯娌们多,日后过门了,要再添件好衣服,不说大人舍不舍得花钱,单说妯娌们咬得你就受不了,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必须在订婚扯布时,狠心买几身好衣服,男方受疼也得硬受。四妹子(8)担心,不是说定二百块钱吗?二姑说她傻,那不过是个纸糊的围墙,你要买,他就得买,不买了,他们首先怕婚事塌了火,当然,也不能没个远近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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