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16)

2025-10-10 评论

  根鸟(16)疑惑地坐下了。
  “讲吧。”那汉子说,“也许我们中间就有谁知道那个大峡谷呢?”
  一个脸长得像马脸的人强调说:“一个长满了百合花的峡谷。”
  根鸟(16)就又从头讲起来。那些人都摆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于是根鸟(16)就很投入地讲着。当接近尾声,根鸟(16)在描绘梦中的紫烟最后一次出现时,首先是那个汉子说了一句:“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呢。”
  那些人便一起大笑起来。
  有人指着根鸟(16):“世上还有这样的傻瓜!”
  “马脸”说:“这孩子居然知道想女孩儿了,还想得神魂颠倒!”
  那个少年笑得在沙地上直打滚。
  根鸟(16)很尴尬地坐在那儿,在嘴中不住地说;“你们不相信就拉倒,你们不相信就拉倒……”
  那些人越笑越放肆。那个少年正被一泡尿憋着,转过身去撒尿,一边尿一边笑。尿不成形,扭扭曲曲地在他身前乱颤悠。
  根鸟(16)看到,只有那个远远地坐着的、苍老得就像这个大荒漠似的老人始终没有笑。
  他看了根鸟(16)一眼。根鸟(16)从他那双衰老的目光里觉察到了一种温暖、一种心灵的契合。
  根鸟(16)突然起身,抓起行囊,走开去了。
  天终于黑下来。根鸟(16)看着赶驼人在篝火旁喝酒、吃东西、谈笑,自己很清冷地从行囊中掏出一块干硬的饼子,慢慢地咬嚼起来。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心中也是一片苍茫。
  那个少年拿了一块被火烤得焦香的羊肉,走到根鸟(16)的身旁:“吃这个吧。”
  根鸟(16)摇了摇头。
  “拿去吧。”
  根鸟(16)没有看他。根鸟(16)绝不想再看他。
  那个少年觉得无趣,拿着羊肉转身回到那些人中间去了。
  根鸟(16)打开行囊,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到身上。他预感到了荒漠之夜的寒冷。
  赶驼人也开始休息,四周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根鸟(16)听到了沙子被踩的声音,不一会,他看到那个老人站在他身旁。
  老人坐了下来,望着西边的夜空说:“我小时候听说过,在西边的大峡谷里,确实有白色的鹰。”
  “那峡谷远吗?”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三天五天、三个月五个月就能走到的。”
  “我可以跟着你们的驼队走吗?”
  “不行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往南走了,而你却是往西走。那个大峡谷在西边。”
  老人坐了很久,临走时说:“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管走自己的路。”
  根鸟(16)看到老人正离他而去,想到明天又得孤身独走荒漠,撑起身子问:“大爷,还要走几天,才能走到有人住的地方?”
  “三天。”
  “那地方叫什么?”
  “叫青塔。”
  第二天,根鸟(16)醒来时,太阳从荒漠的东方升起来了。东边的沙地,一片金泽闪闪。他发现驼队已经离开了,往南看去只能看到一些黑点点。他随即还发现,他的身上盖着一件翻毛羊皮袄。这是一件破旧的皮袄。根鸟(16)认得,这是那个老人的。他抓着皮袄,站起身来,望着那个即将消失的驼队,不禁心头一热。
  沙子渐少,一个纯粹的戈壁滩出现在根鸟(16)的脚下,它使根鸟(16)更加觉得世界的荒凉。他向西走着,陪伴着他的,只有他自己单薄的影子。他让自己什么也不想,也不让自己加快步伐,始终以一种不太费劲的步伐,不快但却不停地向前。有时,他想给自己唱支歌,但那些歌总是只有一个开头,才唱了几句,就没有再唱下去的兴致了,于是那歌声就像秋天的老草一样衰败下去。
  这天下午,根鸟(16)在荒漠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那是风造成的。
  风从西北方向刮来。在平原,在山里,风来时,根鸟(16)总能看见它们过来的样子:草地、稻或麦子,在它吹过时,像波浪一样起伏着,树在它的压力之下,飘荡起枝条,水则开始沸腾起来。这一切变化,又都会发出声音。因此,根鸟(16)能在好几里之外,就可看到它来势汹汹的样子。那时,他早做好了风扑到他跟前的准备。风是看得见的。狂风时,根鸟(16)仿佛看到千军万马在奔腾。那时的根鸟(16)只有一种冲动而并无恐惧。而戈壁滩上的风,就像是一头跟踪了他许久,瞧他已精疲力竭,且又没有任何提防时而猛扑上来的恶兽。戈壁滩上没有草木,没有河流,风来时,竟没有一点显示。原来,风本身是没有声音的。所谓风声,是风吹到阻拦它的物体之后发出的,实无风声。一头无形的且又是无声的怪物,带给人的只有恐惧。根鸟(16)正走着,突然有一股力量冲撞过来,差一点就将他撞翻。他开始时没有意识到这是风。因为,他既不能看到草浪,也不能看到水波与树摇,当然也不能听到风声。他在作了前行的尝试而都被风顶了回来之后,才意识到这是风。好大的风,但戈壁滩上,却看不见它留下任何一丝痕迹。这种风,就显得充满了鬼气,使根鸟(16)顿觉险恶四伏,天底下一片阴森森的。他被风冲撞着,扭打着,而他却全无一点办法。因为没有任何遮拦,风一路过来时便没有任何消耗,力大如牛,几次将根鸟(16)往后推出去好几丈远。根鸟(16)摔倒了几次。他要赶路。他将身子向前大幅度地倾斜着。即便如此,他还是好几次被风顶得直往后打着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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