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35)

2025-10-10 评论

  独眼老人突然叫了起来:“炼炉那边,好像着火了!”
  疤子听罢,立即从凳子上跳起来,跑到了大木屋的门外。
  就在这时,独眼老人以出人意料的速度猛扑过来,不等根鸟(35)作出反应,独眼老人就一把抢过那只盘子,冲向窗口,将那盘果子倒到了窗外,然后又迅捷地返转身来,将空盘子放在根鸟(35)的面前,轻声说道:“你千万要说,这盘果子已经被你吃掉了!”他有力地抓住根鸟(35)的手抖了抖,又回到刚才坐的凳子上,依然摆出一副衰老昏庸的神态。
  根鸟(35)似乎从老人的用力一握中感觉到了什么。他惶惑地望着那只空空的盘子。
  窗外,一片鸦鸣。
  根鸟(35)看到,无数的乌鸦,各叼了一颗那鲜红欲滴的果子,从窗下飞上天空。
  这天晚上,独眼老人在乱石滩上找到了死人一般躺在那儿痴望天空的根鸟(35),然后在他身旁坐下。疲倦的人们都已躺到床上去了,乱石滩上全无一丝声响。细镰一般的月牙,只在西边山梁上悬挂了片刻,便沉落到苍黑的林子里。不远处,一条小溪在流动着,发出细碎的水声。
  独眼老人说:“务必记住我的话:不要吃那种果子!他们还会让你吃的。”
  根鸟(35)坐起身来,望着老人的独眼——那独眼居然在黑暗里发着黑漆漆的亮光。
  “你看见了,有那么多的人,他们并没有戴脚镣,但他们却没有一个有逃跑的心思。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吃了那种果子。那果子叫红珍珠,只长在人难以走到的深山里。一个人只要连着吃上四五顿,从前的一切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就只记得眼前那点事了。”
  根鸟(35)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往独眼老人身边靠了靠。
  “天底下,那些颜色最鲜艳的东西,差不多都不是好东西,你尽量别去碰它。林子里那些长得鲜红的,红得像蛇信子一样的蘑菇,它打老远就引逗你走过去看它,可它是有毒的。”
  “他们怎么没有让你吃呢?”
  独眼老人压住声音,用公鸭般的嗓子笑了。他没有回答根鸟(35)的问题。但根鸟(35)似乎感觉到了这种笑声底下,藏着他的得意与自命不凡:哼!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果子,我还能不清楚!
  快分手时,独眼老人说:“你是要向西走,去做一件大事,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独眼老人一笑,在根鸟(35)的肩上拍了拍,说道:“我是看出来的。”他走了,但只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声叮嘱道:“千万不要吃那果子。我知道你会有办法对付的。”
  独眼老人走了。
  根鸟(35)看着他弯曲的背影融入浓浓的夜色里。
  从此,根鸟(35)与独眼老人之间,便有了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牵着一颗依然稚嫩的心和一颗已经衰老的心。在又一次的相会时,根鸟(35)将那个珍藏在心中的秘密全部告诉了老人。老人听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把胳膊无力地搭在根鸟(35)的肩上,然后唱了一支苍凉而荒古的歌。那歌使根鸟(35)仿佛在滚滚的寒流中看到了一片脆弱的绿叶,在忽闪忽闪地飘动。
  正如独眼老人所说,疤子他们又以特殊恩惠的样子,单独给根鸟(35)端来四盘红珍珠,但都被根鸟(35)机智地倒掉了,其中一盘是趁人不备倒在怀里的。他走出门去,来到了僻静处之后,腰带一松,那果子便一粒一粒地掉在地上,仿佛一只羊一路吃草一路屙着屎蛋蛋。
  这天下午,根鸟(35)背矿石的篓子坏了。得到疤子的允许之后,他走进了一个狭小的小山坳——他要砍一些柳条补他的篓子。进入山坳不久,他便看到了寂静的山坡上长着的红珍珠。那么一大片,生机盎然地长着。这种植物很怪,算作是草呢还是灌木与树呢?根鸟(35)无法判断。叶子小而稀,状如富贵人家的女子的长指甲,深绿,阴森森的;茎瘦黑而苍劲,像垂暮老人的紫色血管。叶下挂满了果子,那果子比盘中的果子还要鲜艳十倍,仿佛淋着一滴滴的鲜血。令根鸟(35)感到吃惊和恐怖的是,这山坡上,除了这片红珍珠之外,竟然寸草不生,四周都是光秃秃的褐色石头。根鸟(35)再看这些果子,就觉得那红色显得有点邪恶。他不敢再靠近了。
  山顶上坐着一个孩子。他看到根鸟(35)走来时,便从山顶上冲了下来。
  根鸟(35)看着这孩子,说:“你叫青壶。”
  “你是怎么知道的?”
  “独眼老人告诉我的。他说,有一个叫青壶的孩子,看着一片红珍珠。”
  青壶不无得意地看了看那片由他看管着的红珍珠。他的目光是单纯的。而正是这种单纯,使根鸟(35)心头轻轻飘过一丝悲哀。独眼老人说过,这个孩子是去年秋天被诱进这个峡谷的。他是寻找失踪的父亲,在一个小镇的酒馆中乞讨时被长脚看到的。刚来峡谷时,以为他是个孩子,也就没有好好看管他,他竟然逃跑了。但他在山中迷了路,转了两天,又转回到峡谷里。长脚说:“再过两年,他就可以背矿石了。”于是,疤子就给他吃了四顿红珍珠,从此,他既忘了外面的世界,也忘了失踪的父亲。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青壶总是坐在山头上,聚精会神地守护着这片神圣不可侵犯的红珍珠。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曹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