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64)

2025-10-10 评论

  他终于趁看门人不注意时,偷偷地溜进了戏园子。他猫着腰,走到了最后面,然后一声不响地站在黑暗里。
  开始,戏园子里的人也没有发现他。等上金枝的戏了,才有人看到他,于是就报告了班主。
  班主发一声冷笑,带了四五个人走过来,叫他赶快离开。
  台上,金枝正在唱着,根鸟(64)自然不肯离去。
  “将他轰出去!”班主一指根鸟(64)的鼻子,“想蹭戏,门也没有!”那几个人上来,不由分说,将根鸟(64)朝门外拖去。根鸟(64)拼命挣扎。班主道:“他再不出去,就揍扁他!”其中一个人听罢,就一拳打在了根鸟(64)的脸上。根鸟(64)的鼻孔顿时就流出血来。
  台上的金枝看到了,就在台上一边演戏,一边在眼中汪满泪水。
  根鸟(64)终于被赶到了门外。他被推倒在门前的台阶上。
  天正下着大雪。
  根鸟(64)起来后,只好离开了戏园子。他牵着马走在莺店的街上。他穿着单薄的衣服,望着酒店门前红红的灯笼,只能感到更加寒冷——寒冷到骨头缝里,寒冷到灵魂里。他转呀转的,在戏园子散场后,又转到了那个客店的门前。他知道,这里也绝不会接纳他了。但他就是不想离开这儿。他牵着马,绕到了房屋的后面。他仰头望去,从窗户上看到了金枝屋内的寂寞的烛光。
  不一会儿,金枝的脸就贴到了窗子上。
  班主已经交代金枝:“不要让那个小无赖再来纠缠了!”
  他们只能在寒夜里默默地对望。
  第二天,根鸟(64)牵着马,在街上大声叫唤着:“卖马啦!卖马啦!谁要买这匹马呀!”
  这里是草原,不缺马。但,这匹白马,仍然引得许多人走过来打听价钱:这实在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这里的人懂马,而懂马的结果是这里的人更加清楚这匹马的价值。他们与根鸟(64)商谈着价钱,但根鸟(64)死死咬住一个他认定的钱数。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匹什么样的马。它必须有一个好价钱。他不能糟踏这匹马。他的心一直在疼着。他在喊卖时,眼中一直汪着泪水。当那些人围着白马,七嘴八舌地议论它或与他商谈价钱时,他对他们的话都听得心不在焉。他只是用手不住地抚摸着长长的马脸,在心中对他的马说:“我学坏了。我要卖掉你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
  马很乖巧,不时地伸出软乎乎、温乎乎的舌头舔着他的手背。
  直到傍晚,终于才有一个外地人肯出根鸟(64)所要的价钱,将白马买下了。
  白马在根鸟(64)将缰绳交给买主时,一直在看着他。它的眼睛里竟然也有泪。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根鸟(64)动摇了。
  “到底卖还是不卖?”那人抓着钱袋问。
  根鸟(64)颤抖着手,将缰绳交给那个人,又颤抖着手从那个人手中接过钱袋。
  那人牵着白马走了。
  根鸟(64)抓着钱袋,站在呼啸的北风里,泪流满面。
  春天。
  草原在从东南方刮来的暖风中,开始变绿。空气又开始变得湿润。几场春雨之后,那绿一下子浓重起来,整个草原就如同浸泡在绿汁里。天开始升高、变蓝,鹰在空中的样子也变得轻盈、潇洒。野兔换了毛色,在草丛中如风一般奔跑,将绿草犁出一道道沟痕来。羊群、牛群、马群都变得不安分了,牧人们疲于奔命地追赶着它们。
  莺店的赌徒、酒徒们,在这样的季节里,变得更加没有节制。他们仿佛要将被冬季的寒冷一时冻结住的欲望,加倍地燃烧起来。
  莺店就是这样一座小城。
  根鸟(64)浑浑噩噩地走过冬季,又浑浑噩噩地走进春季。
  这天,金枝问根鸟(64):“你就不想去找那个紫烟了吗?”
  根鸟(64)从他的行囊中翻到那根布条,当着金枝的面,推开窗子,将布条扔出窗口。
  布条在风中凄凉地飘忽着,最后被一棵枣树的一根带刺的枝条勾住了。
  金枝却坐在床边落泪:“我知道,其实你只是觉得日子无趣,怕独自一人呆着,才要和我呆在一起的。”
  根鸟(64)连忙说:“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你心已经死了,只想赖活着了。
  根鸟(64)低着头:“不是这样的。”
  金枝望着窗外枣树上飘忽着的布条,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竟觉得那个大峡谷也许真是有的……”
  根鸟(64)立即反驳道:“没有!”
  金枝没有与他争执,楼下有一个女孩儿叫她,她就下楼去了。
  根鸟(64)的脑子空洞得仿佛就只剩下一个葫芦样的空壳。他走到窗口,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小城。那时,临近中午的太阳,正照着这座小城。一株株高大的白杨树,或在人家的房前,或在人家的房后蹿出来,衬着三月的天空。根鸟(64)觉得天空很高很高,云彩很白很白。他已有很长时间不注意天空了,现在忽然地注意起来,见到这样一个天空,心中不禁泛起了小小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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