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敏坐在最边上。她穿了―件绸衣服,风―吹,在月光下微微泛光。一股淡淡的花露水味飘散在空气里。后来,她便吹响了她的那管箫。箫声里,月亮就―寸一寸地往西边走,夜风就―点―点大起来。
我一点也不感到困,倒是马水清第一个喊困了,并伸了双臂,打了―个哈欠,说:“睡觉吧。”
舒敏也赞成:“睡吧。”
上床不久,马水清就睡着了,还打了小呼噜。我眼睛一闭,白天走路、割苇留下的疲倦―下子袭上身来,不―会儿,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起了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便醒来了。我觉得床上没有了马水清,就用手去摸,用脚去探,终于没有碰到他。与他―床睡觉时,我总有―个习惯,睡着之后,不是将胳膊放到他身上,就是把腿跷到他身上。(为此,马水清常将我捣醒,醒来以后很不好意思。)此时之所以醒来,大概就是因为那胳膊和腿皆没有着落的缘故。他大概去小便了。
可是过了十多分钟,也不见他回到床上来,我特别纳闷。纳闷了一阵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动也不动了,眼睛瞪得很大,望着床顶,仿佛此刻才真正醒来。我屏住呼吸,去听四周的动静。只有东房里爷爷无力的鼾声和后窗外风吹枯叶发出的瑟瑟之声。当我的手摸到―个凉了的空枕时,我一下子觉得,一段光阴骤然间如烟云般远去了,某种温暖而清纯的联系―下了结束了。
我感到这床,这屋子,皆无比空大,像孤身―人躺在旷野上。我静静地躺着,眼睛―眨不眨,没有思想,也没有情感地望着床顶。
过了很久,门慢慢打开,―个人影像水一般漏进了屋子。门又慢慢地关上了。不久,蚊帐掀开,马水清轻轻爬上床来。我立即闻到了―股汗味和一股熟悉的的花露水的香气。
他哨悄地睡下了。不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很疲倦,很忘我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我鼻头―酸,眼角上就滚出一颗泪来。
我到五更天才朦朦胧胧地睡着。天―亮,我就轻轻起了床,开了屋门,又开了院门,走到大河边上去。那时,马水清与舒敏大概都睡得正香。我坐在大河边上,朝东边望着,那儿是大河的尽头。河上飘着淡淡的晨雾,飘到岸上去,把枯瘦了的林子似有似无地笼罩了起来。不一会儿,大河尽头便泛出淡淡的红色。先是粉红、然后逐渐加深,在太阳即将升起时,天与水都染得通红。太阳渐渐探露出来,最后,轻轻―跳,脱离了水面。我觉得今天的太阳很美,很感人。
吃完早惚,我说:“我想回家了。”
马水清感到奇怪,“不是说好了星期一早上走的吗?”
我拿了我的书包,说:“我想,我应该回家去―趟。我上个星期天就没回家。”
马水清从我手中夺走书包,并将它立即锁到了柜子里。
“给我吧,我,今天真要回家―趟。”
马水清不理,走出门去。这时,来了那个打猎的吴大朋,说:“你们还不赶快回学校看看,你们有个同学杀人了!昨天晚上,就在油麻地中学他的宿舍里,公安局的人把他抓了。”
“是谁?知道他名字吗?”
“知道。叫乔桉。”
我和马水清对望了一下,沉默了一阵。他转身进屋,打开柜子,取了我的书包,也拿了他自己的书包。我们一起赶往学校。
第二节
我们没有见到乔桉。今天一早,他就被推进囚车,押进城里去了。
整个油麻地中学以及油麻地镇,都在议论这件事。
乔桉杀的是他的外公。老头从几百里外,找到了他们母子俩。那天夜晚,老头突然闯进了他家。他和母亲将老头赶出了门外。他从门后操了一把锋利的大锹,一步一步地将老头逼开去。
他回头对母亲说:“你进屋吧。”他端着大锹,就像端―把带着刺刀的长枪,跟着不敢在此处停留的老头。当那老头过一座高桥时,他突然冲上去,将他推下了桥。那是―条枯河,河床干涸多日,坚硬如石。天亮时,人们在桥下发现了一具趴着的尸体。那尸体短小瘦细如一只不慎失足的狗。
这仅仅是―种传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老头喝酒了,是自己过桥时踉踉跄跄地跌到桥下去的。有―个过路人还亲眼看到了。
但这里的人们一般都相信前一种说法。算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我和他坟场交手之后的半个月。
坐在红瓦房与黑瓦房之间的那座屏风样的语录牌下,我想,那黄昏的笛声,不会是乔桉留给我、留给人间的最后的笛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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