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38)

2025-10-10 评论

  四周全是麦地。麦子正在成熟,空气里满是好闻的气味。
  鸽子是傅绍全家的。我数着,估摸着傅绍全养了多少只鸽子。当我确定了他的鸽群远远大于我家的鸽群时,我不免有些忌妒。
  两只纯白如雪的鸽子脱离了鸽群,向天边飞去。原来它们不属于这支鸽群。
  一片疯狂的笑声从那边传来。
  我看了一眼飞向油麻地镇上去的鸽群,又回到了队伍里。那时,许多终于觉得无聊的男人,正用了色迷迷的目光打量那两个衰老的女人,说着下流话。这些下流话引起起―阵又―阵哄笑。
  丁黄氏和丁杨氏很尴尬地缩在角落上。她们总低着头,偶尔抬起头来时,可见她们满眼含了羞辱。而这种神情更刺激了那些无聊的男人们,用了更赤裸的言语来谈笑她们,并不时地向她们问―些她们无法启齿回答的问题。
  我跟着人们盲目地大笑着。
  油麻地中学的女生们和镇上的姑娘们,似翻非懂,―个个红着脸,赶紧走出屋子。其中―个女孩太傻,竟问那些男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被问的姑娘或装着没听见,或“哧哧”地笑,走开了。
  几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往地上吐唾沫,骂那些下流的男人:“缺德!”“恶心死了!”
  太阳西去,毫无结果。人们慢慢走开了。
  但扑了空而感到很气恼的十几个高三班的男生,在镇上―些人的怂恿与煽动下,居然绑了丁黄氏与丁杨氏,将她们押往油麻地中学。路过镇上时,许多人都站在街边望。丁黄氏与丁杨氏就一直将头低着,始终不抬。在快要走到学校大门时,不知为什么,他们放了丁杨氏(大概是因为她哭了),而只将丁黄氏―人继续押走,关到了学校里的一间黑屋里。
  丁杨氏没有回去,一路跟来了,坐在窗厂不住地哭。
  有许多人跟来围观,扒在窗子上往里看。丁黄氏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角。人们的谈话里,总要不时提到那张床(床的故事以及种种对床上故事的放肆猜测)。他们说的很逼真,仿佛他们有许多时候是钻在那张大床的床肚里的。
  有一阵,我就蹲在离丁杨氏不远的地上听她哭,只听见她―边哭一边小声地骂:“瞎嚼舌头呀!瞎嚼舌头呀!”
  但那些人依然不住地“瞎嚼舌头”。他们觉得说这些话像三伏天吃―碟能下饭的蒸咸鱼―样有味。那张大床能使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想像,能使他们编织出无穷无尽的故事来。
  ―个很老很老的老人对我们这些学生说:“别听他们胡说!
  这些人―点也不正经!不过,要说她两个与丁韶广好可也真好。
  那年,丁韶广得眼疾,两眼红肿,都睁不开一条缝来,到处治也治不好。她俩就用舌头没日没夜地舔两只眼睛,到底把那两只眼睛舔好了。“
  我们就混在人群里东听西听的,觉得很有趣。
  天晚了,人们便丢下丁黄氏与丁杨氏回家了。我和马水清吃完晚饭后闲着没事,便又来到那间屋子跟前。当时,月亮正从东边升上来。我们看见丁杨氏站在窗口。看样子,正与屋里的丁黄氏说话。见了我们,丁杨氏走开了。
  镇上来了两个年老的女人,对丁杨氏说:“你就先回家吧”
  丁杨氏小声地哭,靠着墙站着,不肯走。
  “回去吧,给你大姐端碗水来也好呀!”两个老女人中的一个说。
  这么―说,丁杨氏走到窗口,“那我先回去了。”
  从屋里传出沙哑无力的声音:“回去吧。把鸡窝门挡好了。
  你自己弄点饭吃吧,吃饱了。我不要紧的。“
  丁杨氏低声啜泣着,走开了。
  我们朝屋里看了看,只觉得屋里有个人,看不太清楚,便也走开了。
  临睡觉前,我站在宿舍门口撒尿,撒了一半时,突然有了再去看看那间屋子的欲望,便提了提裤子,独自―人去了。
  月光比先前亮了许多。
  我看见丁杨氏又站在窗前。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利用树荫的遮挡,我居然一直走到离丁杨氏只有三四步远的廊柱背后。这时,我闻到了一股鸡汤的鲜气。我将脸慢慢侧过去,瞧见窗台上放了一只瓦盆,并瞧见窗子里面―张苍白的脸。
  “鲜吗?”
  “鲜。”
  “那你就多喝一点。”
  “杀了哪只鸡?”
  “芦花鸡。”
  “正下蛋呢。”
  “别可惜它了。”
  “你也喝点汤。”
  “在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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