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5)

2025-10-10 评论

  记得是―个上午,马水清领着―伙人来到了办公室。他回头看到自己身后有不少人站在台阶下,便很气粗地走到邵其平跟前,说:“我们要求早点选举班干部!”
  马水清的声音大了―点,惊动了坐在另一张办公桌前的校长汪奇涵。他掉过头来朝这边看。可能学校曾经有过“班干部必须经过选举”的规定,邵其平咱让汪奇涵知道他有不打算选举的念头,便出乎我们意料地说:“着急什么!已经安排啦,本周内就选举。你们都回班上去,过―会儿我就要去班上说这件事。!
  公开选举,这是肯定无疑了。但邵其平把“我看乔桉就很适合当班长”的倾向性态度也暗暗地表示出来。其选举结果很可能还是乔桉当班长。这比不选举就使他变成班长还要糟糕――大家自己选的,就没有丝毫理由不去接受乔桉的支使。
  所谓酝酿,也正在盲目地往―寸方向而去:就选乔桉当班长吧.我和马水清等几个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种虚弱。我甚至觉得,局面也就这样了,已根本不可逆转了。当我看到乔桉在忙忙碌碌做着选举班委会的―些准备工作时,觉得这个班长非他莫属。我甚到认为:也只有他合适做这个班长。
  马水清不时照他的小镜子。
  此时此刻,他又是在哪―种情境与哪一种意义上照他的小镜子呢?
  选举前,马水清悄悄把我叫到厕所后面,小声问我:“你知道吗,乔桉没有父亲?”
  “我不知道。”
  马水清擤了―下鼻涕,告诉我―个让人顿生龌龊感和下贱感的故事(他说他是从高―班―个学生那儿听到的):乔桉的父亲就是他的外公。他十岁时,放火烧了那老东西的房子,和他母亲一起走了三百里路,逃到了现在的邹庄。
  我和马水清抑制不住激动地从厕所后面走出来,在路上正巧遇到了乔桉。我突然觉得比我高出―头的乔桉的样子,确实很猥琐:那双小眼睛,让我觉得是―对令人不快的动物的小眼睛;他头上那些稀黄的头发,让我想到了冬天臭水沟边上的衰草。我似乎明白了一点,他为什么总是用那种目光来面对世界了。
  我希望这个故事只有我和马水清两人守着。然而,我终于没有去阻止这个故事的流传。那些天,我觉得全班同学都在用轻蔑的目光瞟着乔桉,仿佛要在他的脸上、身上看出某种让人不齿的痕迹来。我看到乔桉像―堆雪地上的火,慢慢地很丑陋地熄灭掉了。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种更可怕的东西在黑暗里生长着。
  就在全班同学深陷疑惑之际,马水清说:“我们为什么不选谢百三当班长?”
  众人都掉过头来看他,随即,又掉过头去看谢百三。
  “谢百三整天都是汗淋淋的!”马水清一指谢百三,“汗淋淋的!”
  于是“汗淋淋的”这―印象立即在大家的感觉里变得异常清晰,又异常深刻起来:汗淋淋的,汗淋淋的……
  选举的结果是马水清所期望的:汗淋淋的谢百三当了班长。
  后来,从初中到高中,谢百三当了五年多班长(高三上学期,他辍学离校),就是靠那副―年四季都“汗淋淋的”形象。
  选举那天,乔桉说他生病了,独自一人躺在宿舍里,没有到教室来。
  在选举过程中以及选举结束后,我始终没有太激动的情绪。
  马水清似乎也很淡漠。只有谢百三显得有点激动,越发地汗淋淋的。
  第三节
  姚三船有意要与我们几个亲近。我对姚三船不感兴趣,他便索性把那份亲近全部交给了马水清。他寻找各种借口与马水清搭话,并总是毫无条件地附和马水清的看法。打篮球时,他只要抢到球,总是高高兴兴地立即扔给马水清。我真的不喜欢姚三船,甚至连他的外表都不喜欢。他总穿得干干净净的,把头发梳得很整齐,把牙刷得很白,白得发亮。他有一颗门牙缺了一角。听他说,是去厕所蹲坑时磕在台阶上磕坏的。这颗缺了一角的白牙,总使人联想起―只缺了口的白瓷碗。他总是文绉绉的,说话缺乏男子味,倒有点像女孩那样软绵绵地腻人。他吃饭的样子尤其让我看不惯:慢慢地吃,吃得极仔细,极认真,如果―颗饭粒掉在了桌子上,他便很文雅地用手指轻轻捉住放到碗里(从不直接放到嘴里);吃完了饭,碗很干净,像狗舔的。他的笛子总是装在套子里,那套子永远是雪白雪白的。课间或饭后,他把它轻轻取出来,然后横到唇边,用十根只有女孩子才会有的手指捏住。他在吹笛子时,总要发出―种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噗噗”声,像割断了气管似的。有些日子,他常和乔桉―起到荷塘边去吹笛子,后来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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