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63)

2025-10-10 评论

  这地方上的人有点怕蛮子,而且这个蛮子的样子长得又有点凶,便没有―个出来帮傅绍全说话的。傅绍全也有点怕了,连忙让我去把鸽舍上的那把铜锁取来。他把铜锁塞给那蛮子,“走吧走吧!”
  蛮子―看锁,“这锁不是我的!”
  傅绍全说:“这锁比你的那把好!”
  “好我不要,我只要我自己的那一把!”
  傅绍全小声骂了一句,转身进屋,在抽屉里、盒子里找锁。
  我心里很清楚,傅绍全纯粹是装模作样,那锁早被他给了另一个人了。他找得还很仔细,仿佛连他自己也相信了,那锁―定能找出来。
  锁当当然是找不出来的。
  蛮子跳进铜匠铺,挑起铜匠担子就要走,被傅绍全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死死拉住了。傅绍全骂出了声,又大吼了一声:“蛮子!”
  “你还骂人!”蛮子抢了一根扁担,身子―旋转,把傅绍全家饭桌上的碗盘全都扫落在地上,打得粉碎,流了―地菜汤。蛮子丢了扁担,又一蹿,出了门,转过身来朝门框连踹三脚,把门框踹得出了墙,歪歪斜斜的,差一点倒下来。然后一甩手,扬长而去。
  小莲子“哇”的一声哭起来。
  傅绍全操了―把钻去追赶蛮子,追了一阵未能追上,嘴里―路骂着蛮子回来了。
  人群散了。
  我帮着傅绍全的弟弟傅绍广和大妹妹玲子收拾屋子。
  傅绍全的母亲流着泪,指着傅绍全,“你这不学好的东西!”
  傅绍全梗着脖子,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边。
  “指望着你的手艺,养活你兄弟妹妹呢!你整天玩鸽子,你就玩不死呢!……”
  傅绍全说:“本来就不应该我养活他们!”
  “谁养活?你在家里最大!……”母亲又流了一阵泪说,“你个死不了的,你这样子,对得起你老子吗?”
  傅绍全拧着脖子,在鼻子里哼了―声。
  他母亲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发紫,跺了一下脚,“你个畜生,早知道这洋,生下你就把你淹死在马桶里!”
  傅绍全掉头道:“怎不淹呢?淹呀,淹呀,我还不想活呢!”
  他母亲指着门外,“出去,滚出去,你不要回这个家了,死在外面就好了!”
  傅绍全真的走出门外。
  我连忙扶住他母亲,“大妈大妈,别生气,别生气呀……”
  来了两个老邻居,把他母亲劝上了阁楼。
  我出去找傅绍全,天快黑时,才在远处的河边上找到他。他坐在河边上,两眼呆呆地望那河水寂寞地流淌。那只黑凤头,站在他弯起的膝盖上……
  第五节
  傅绍全的铜匠铺很少再有生意了,人们在说着“傅绍全不学好”的同时,把活送到了远处。小铜匠既然背弃了他们,他们目然要毫不留情地背弃小铜匠。
  傅绍全有了一种失落感。但这失落感很不经久甚至很不清楚地在他心头―拂而过,并未使他有多深的感受。既然没有活儿,就更将心思用在了玩鸽子上。他玩鸽子有点疯狂,甚至有点变态。他整天地与他的鸽群纠缠在一起,还不时地有一种情喜。鸽的啄食,梳翅,求偶,厮打,建巢,下卵,趴窝……所有这―切细节与动作,皆给他乐趣。他陷在恋鸽的情结之中,完全不能自拔。鸽子花费了他许多精力。他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比以前更瘦,脖子更长,眼睛常糊满眼屎。他最爱看的是鸽子的翱翔。他将它们轰起,让它们飞上空中,然后看它们的盘旋,它们的急速上升,它们的如同折断桅杆的倾斜,它们的展翅滑行,它们的徐徐沉降。他愿意整天去看这些情景。因此,他常爬到屋顶上,脱掉衣服,抓在手中挥舞,不让鸽子们落下来,直到鸽子们飞累了,不得不落在镇子后边的田野里。
  累了,他就睡觉。―觉能睡近二十个小时。当母亲知道我常与他在一起时,便说:“他不学好,你少跟他在一块儿!”而我,当整整―个白日下来,天已黑下时,从他家出来,路上会在心头微微―震:我真的也有点不学好了吧?但第二天我还是去找他――学校里空空荡荡的,我不知我自己应该去哪儿,应该做些什么。
  这天上午,我来到傅绍全家。他家的门虚掩着,我想他还在睡觉吧,就推门进了屋。摸到了他的房间,见他不在,只好就出来找那只黑凤头玩。黑凤头也不在。我想,它可能飞到阁楼上去了――它常往阁楼上飞。我便顺着那个狭小的木结构楼梯往阁楼上走当我已经快要走到阁楼门口时才忽然想起:傅绍全的妈妈在不在?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探头,我的眼睛所见到的一切,把我吓得呆头呆脑,完全不知所措了――阁楼上开有―个很大的天窗,这天的天气又异常晴朗,室内一片光明,―个男人和―个女人在我未看清楚他们是谁时,我只觉得,床上的那―个,是―团耀眼的白色,很像一只大大的面粉袋子,而站着的那―个却是棕黑色,像油麻地中学办公室门前的那棵完全落了叶子而裸露着枝干的棕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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