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76)

2025-10-10 评论

  乐趣时时有――这个大仓房很高大,房梁上有无数只麻雀。它们或是对人们侵犯了它们的领地不满,或是也感到热闹,总在房梁上“唧唧喳喳”叫成一片,严重地干扰着演员们的排练,遇到嗓门小的,竟被麻雀闹得听不见。于是,许一龙骂了一声“小麻雀,我操你妈!”让人突然地将门窗全关上,然后大家就挥舞―切可挥舞的东西,呼叫着轰赶那些麻雀。麻雀们都吓破了胆,要往外飞,“扑通扑通”地撞在玻璃窗上,当场晕过去十几只。接受了教训的,被轰赶着在空中不停地飞,直飞到一点力气没有了,掉在地上。连着搞了三回,终于使大仓房安静下来。
  我很喜欢来大仓房里给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一是向赵一亮示威,二是觉得大仓房很有趣。这段时间,油麻地中学的文艺宣传队正巧停止排练。当赵―亮他们无事可做时,我却天天拿了胡琴,从他们眼前走过,走上大路,走向大仓房――“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请我林冰去拉胡琴!”走在大路上,我也很孤独,却又觉得自己强大了,变得很重要了。
  这天晚上,油麻地文艺宣传队第一次公开演出,我竟然像油麻地镇宣传队的队员―样兴奋,仿佛我不是油麻地中学的,而是油麻地镇的。
  下午,我在宿舍将所有曲子温习了―遍,演出之前,便很消闲,就抓着胡琴看许―龙给那些演员化妆。他在左手掌上摊了很多种颜色的油彩,叫过―个女孩,先往她脸上打底色。他用手轻轻地,很均匀地在那女孩的脸上涂抹着,像作一幅画似的那样认真而细致。涂着涂着,那女孩就变了,像―朵花儿似的从他掌后出来了。他往后退着,望着那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的女孩一笑,便有几滴口水落下来。他走上前去,稍微再加工一下,又让另―个女孩上来紧紧地靠在他面前。我想,他当时的感觉一定特别地好。许―龙的一双手似乎生来就是要在男男女女的头上脸上动作的。他理发时,那双手是永不知疲倦的,并且让人舒服。洗头时,你的头皮会感到她那十个用了劲的手指把―种好的感觉直送遍全身。刮脸时,他的手指舒张开来,很好看的。许―龙喜欢他的手在人的脸上动作,尤其喜欢那些年轻的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脸。那时,他便会在―个境界里,让自己的灵魂变得纯净美丽起来。他的作品似乎都很成功,他很满意。这时离开场就剩下十五分钟了,他擦了擦手,拿了胡琴,与我―起坐到台边那儿为乐队摆好的椅子上。
  这次演出很成功,至少我觉得自己的胡琴拉得很不错。我与许―龙挨着坐,拉得几乎没有一点缺陷。
  在节目开始后不久,我就看到了赵一亮。他将胳膊抱在胸前,站在礼堂最后面的黑暗里。于是,我把胡琴拉得更好,并与许―龙像栖息于两棵树上鸣叫着的鸟一般,既抒情又叙事地呼应着。
  第六节
  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又恢复了排练。带着―种不可名状的心情,我来到排练场。
  排练尚未开始,大家在东―伙西―伙地说笑嬉闹着。当我一踏进排练场时,便立即感觉到众人都用了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片刻的寂静之后,那异样的目光怕负担不起某种情感的债务似的,很快地转移开去,但其中还有几对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看了我几眼。我的视线立即落到了乐队通常所在的位置上。我发现,所有的座位上都有了人,即使那把大低音胡的位置都不是空的――乐队又新添了两名拉胡琴的。赵一亮仿佛没看见我―样,在调试他的琴弦。我抓着自己的胡琴,很尴尬地站着,一下子失去了做出对策的能力。
  尴尬是―种非常奇特的心情,它软绵绵地损害着―个人的自尊,并使人暂时失去逃出那一情境的智慧而变得呆头呆脑。持久地站着,必定是―点一点地加强这种尴尬。我的脑子用力一转,终于使自己的身体得到了信号。我抓了胡琴,快速走到乐队后面。但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逃出尴尬的惟一办法,便是逃离与这―情境有关的人的目光。独自―人是不会产生尴尬的。那个尴尬着的人,一旦独自一人时,尴尬便会转成其他的情感,如愤怒、痛苦、自卑、忌妒等。我现在所能有的依然还是尴尬。尴尬倘若要得到缓解,不是他人设法营救你,就是自己装模作样,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
  没有人来营救我,我就抓了一张报纸趴在一张桌子上看起来。那张报纸上说的是什么,我―个字也未能看进脑子里去,报纸仅公是一个掩饰、缓解尴尬的纯粹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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