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中国当代文学的全面复兴,我是经历了一个全过程,这套选集里的长、中、短篇小说全部选自我从1978年截止到1992年初的作品。我在编选时已经惊讶起初几年的一些短篇的单薄和艺木上的拘谨,再显明不过地展示出我艺术探索的笔迹。无需掩丑更不要尴尬,那是一个真实的探索过程,如同不必为自己曾经穿过开档裤而尴尬一样。《白鹿原(251)》出版后,我基本没有再写小说。我想读书,我想通过广泛的阅读进一步体验艺术。我不追求等身著作,只要在有生之年能写出一本两本聊以自慰死后可以垫棺做枕的书,就算我的兴趣得到了报偿。
生命体验是可以信赖的。它不是听命于旁人的指示也不是按某本教科书去阐释生活,而是以自已的心灵和生命所体验到的人类生命的伟太和生命的龌龊,生命的痛苦和生命的欢乐,生命的顽强和生命的脆弱,生命的崇高和生命的卑鄙等等难以用准确的理性语言来概括而只一适宜于用小说来表达来展示的那种自以为是独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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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交上知天命的50岁时,写完了《白鹿原(251)》。写完这部长篇,关于文学和创作的两层纸才捅透打破了,也发觉自己完全固执于独特体验的己见了。
许是因了这部长篇的连锁反应,在此之前的中篇和短篇也不断地被出版社组装出版,印数之大仅仅在此前两年是作梦都不敢想的。很简单,读者恐怕也是出于我当初读《三里湾》之后的那种心理,便想读我的其它小说,这很正常。我当然很高兴,读者多了,作家与读者交流沟通的渠道也就拓宽了,这是任何形态的艺术创造的本意。艺术创造就是为了沟通,小说不过是作家的双重体验和读者沟通的媒体。文学作品沟通古人和当代人,沟通不同肤色不同语系的东方人和西方人,沟通心灵。一部作品能够广泛地完成那个沟通,作家创造的全部目的就算实现,再无须多说一句话,只任人去说。
长篇《白鹿原(251)》从发表到现在接近两年,我收到过数以千计的读者来信,许多信读罢常常使我陷入沉默无言只想喝酒。“我想写出这本书的人不累死也得吐血……不知你是否活着还能看到我的信么?”这是石家庄一位医生或护士写来的信中的一句话。我想借着这套选集出版作序的机缘,向这位读者和所有关心关注我的朋友致以真诚的谢意,我活得依然沉静如初,也还基本健康。
当然,我更应该告诉读者朋友,这套小说选集包括了1992年以前的主要作品,小说领域里的长、中、短的形式都算实践过了。明天,我肯定还要展示我的新的体验,绝不会重复自己;重复别人是悲哀,重复自己更为悲哀,重复的直接后果是艺术创造的葵缩。
创造着是心地踏实的。
1995.3.8.
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娶头房媳妇时他刚刚过十六岁生日。那是西原上巩家村大户巩增荣的头生女,比他大两岁。他在完全无知慌乱中度过了新婚之夜,留下了永远羞于向人道及的可笑的傻样,而自己却永生难以忘记。一年后,这个女人死于难产。
第二房娶的是南原庞家村殷实人家庞修瑞的奶干女儿。这女子又正好比他小两岁,模样俊秀眼睛忽灵儿。她完全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而他此时已谙熟男女之间所有的隐秘。他看着她的羞怯慌乱而想到自己第一次的傻样反倒觉得更富刺激。当他哄唆着把躲躲闪闪而又不敢违坳他的小媳妇裹入身下的时候,他听到了她的不是欢乐而是痛苦的一声哭叫。当他疲惫地歇息下来,才发觉肩膀内侧疼痛钻心,她把他咬烂了。他抚伤惜痛的时候,心里就潮起了对这个娇惯得有点任性的奶干女儿的恼火。正欲发作,她却扳过他的肩膀暗示他再来一次。一当经过男女间的第一次交欢,她就变得没有节制的任性。这个女人从下轿顶着红绸盖巾进入白家门楼到躺进一具薄板棺材抬出这个门楼,时间尚不足一年,是害痨病死的。
第三个女人是北原上樊家寨的一户同样殷实人家的头生女儿,十六岁的身体发育得像二十岁的女人一样丰满成熟,丰腴的肩膀和浑圆的臀部,又有一对大奶子。她要么是早熟,要么是婚前有过男女间的知识,一钻进被窝就把他紧紧搂住,双臂上显示着急迫与贪婪,把丰满鼓胀的奶子毫不羞怯地贴紧他的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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