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袍先生(29)

2025-10-10 评论


    演出结束后,县委副书记在台上和我们一一握手,他对我说:“你挨了一砖头,说明你演得像。这一砖头,是群众对你的最高奖赏!”他的生硬的陕北口音,使我觉得亲切极了。

    短短的接见之后,那些给我们管饭的社员已经拥在台前,争着领我们去吃饭,田芳被几个姑娘拉拉扯扯,争着往她们的屋里拉,发生争执了。我是一个恶霸的扮演者,自然不会是受欢迎的角色。这时间,一个小伙子挤上前,问:“谁个刚才演黄世仁来?”我一应声,他拖住我的胳膊就走。

    黑暗里,我跟他走过陌生的村巷,进入一个小小的独间住屋,只有他的母亲在坐。我刚一落座,老人要我把腿伸出来,在一只粗碗里倒下白酒,用火点燃,敏捷地在碗里蘸上燃烧着的酒液,在我的伤口上擦洗。她的指头上带着蓝色的火苗,一下子捂到我的挨过砖头的青疤上,灼烫得我龇牙咧嘴。

    “我……”小伙子很难受地说,“我实在忍不住了……扔了一砖头!”

    哦呀!原来打我的竟是他!

    “你打得好!”我拍拍他的背,“这是给我的最高奖赏!”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就给我端上饭来。

    鸡蛋臊子面,我吃得好香,也确实饿了。

    母子二人看着我吃饭,说给我一个令人流泪的伤心事。他的姐姐,给村里一家财东的二少爷糟践了,跳了井了!他的父亲一气之下,卧炕不起,年底也去了……他把戏台上的我当成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薛家村的恶霸打哩!

    田芳来了。

    她看我的伤,用手轻轻按按,问我要不要到临近的镇卫生所去看大夫,我说大娘已经给我治过了。她不知道这儿刚刚讲述过一个悲惨的往事,随口问:“大婶,屋里就你娘儿俩?”

    “噢!”大娘应着。

    “你媳妇呢?到娘家去了?”田芳问。

    “还没哩……”小伙子红着脸说。

    “你怎么还不给人家娶媳妇?”田芳笑着说,嗔怪的模样,“你真性凉呀!”

    “正……自由哩!”大娘瞅一眼儿子,“我说他,你自由也自由快一点!慢格腾腾的,还不如老早时包办来得快……”

    他羞怯地低下头,我和田芳都忍不住大笑了。屋子里洋溢着喜悦的气氛,我的心头十分轻松,田芳坐在哪儿,哪儿就特别欢乐。

    “让我看看你的对象,行不行?”田芳问。

    小伙子嘿嘿笑着说:“俺妈乱说的……”

    大娘却抿不住嘴了:“刚才跟我在屋做饭,这面……就是人家闺女擀下的……”

    “好哇,慎行,你真有福!”田芳冲我笑着,“你吃了那位新人的面条了,肯定香吧?我来晚了……哈哈哈!”

    告别了那母子二人,我和田芳往回走。

    街巷里很黑,看不见路面,坑坑洼洼的村巷里的道路,夜间走起来,低一脚高一脚,垫得我挨过砖头的腿一阵阵疼痛,我小心翼翼地迈着脚,她走在我的旁边,很自然地用手搀住了我的胳膊。

    我没有拒绝,倒希望这段通到我的住处的路更长点,好让那只温柔的手多搀扶我一会儿,我反倒不想说话了,静静地走着。她也没有说话,扶着我的左臂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被什么东西磕绊了一下,往前一跪,险乎跌倒,抓着我的手,把我也拽得跄踉两步,黑暗中踩到一块石头上,垫得我的腿伤钻心似的疼痛,疼得我“哦哟”一声,弯下腰去,半天站不起来。

    她轻轻地惊叹一声,双手扶住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就把我的胳膊架到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几乎背着我往前走。我的腿伤不痛了,却舍不得让她松开手。我感觉到她的腰部的体温了,温馨的气息扑到我的耳根。我的心在胸膛里狂跳,浑身热烘烘的,脚下乱踩乱踏,也不知道疼痛了。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就这样互相抱扶着走向断头台,我会从容得连一丝痛苦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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