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144)

2025-10-10 评论

    “她就说了一句:”你去跟二少爷说,我不晓得。‘二少爷,你们的心事老黄妈不会不晓得。老黄妈不怕挨骂,还要跟太太讲。二少爷,我就是因为有你们两个人才肯在公馆里做下去。不然我早就回家去了。我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前天又来接我回去。我不是舍不得公馆里的浑水,我是舍不得你们罗!我看不到三少爷,看到你同琴小姐也就高兴了!“她说着说着,眼圈忽然红了,眼睛里包了一眶泪水。
    “黄妈,你放心。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好意。”觉民感动地说。“你不肯回家,我们将来就请你给我们管家罢。你愿意不愿意跟我们一路出去?”最后的一句问话是他顺口说出来的。“二少爷,你们还要到哪儿去?”黄妈睁大眼睛惊疑地问。
    “去找三少爷好不好?”觉民含笑说。
    黄妈摇摇头说:“我不相信。你们走了,姑太太一个人怎么办?她肯放琴小姐走吗?”
    觉民收敛了笑容。他想了想,就说:“我不过随便说说。要走也实在不容易。”
    黄妈忽然叹了一口气,接下去说:“其实走开也好。不过不要走得太远。象钱姑太太那样到宜宾,不然就象李亲家太太那样到嘉定去。姑太太也好去。只要你们不嫌弃,你们走到哪儿,老黄妈也会跟到哪儿……”
    “你们走哪儿去,不要忘记我啊!”一个熟习的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黄妈的话。觉民马上站起来。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这时候他多么渴望见到她!虽然他跟她分别不过三四个钟头。
    琴含笑地走进来。黄妈看见她,就说:“琴小姐,我正在把你的话讲给二少爷听,你自家就来罗。”
    琴脸上红了一下,但是过几分钟她就谈笑自如了。她说:“黄妈,你尽管说下去,我不打岔你。”她就隔着方桌在觉民的对面坐下来,又客气地指着放在方桌另一面的方凳对黄妈说:“你也坐下罢。”
    黄妈连忙说了两句道谢的话。她看看琴,又看看觉民,忽然高兴地笑了两声,接着说:“我把话都讲完了。你们自家讲罢。我走罗。你们要吃茶只消喊一声,我就送来。”她又看了他们两眼,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一个人低声笑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房去了。
    “不是说翠环她们请你在花园里‘消夜’吗?怎么你一个人又出来了?”觉民兴奋地问琴道。
    “本来三妹还想多耍一阵,四妹却担心五婶发脾气,想早点出来,我觉得累,”琴两眼发光地望着觉民说:“而且我很想见到你。我要三妹在她屋里等我。”她微微地笑了两三声,又说:“我看见你,我满意了。我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缘故,我刚才真想见到你。”她不霎眼地望着他。
    “我也是这样,”觉民点了点头说,“也许就是因为今天那件事情。”他站起来,走到先前琴指给黄妈坐的那个方凳前坐了下去,这样他跟琴离得更近了。
    他把两只肘拐都压在方桌上,向着琴略略伸过头去低声说:“琴妹,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我先说,黄存仁后天要到重庆去。”
    “他去做什么?怎么早没有听见你讲起?”琴惊讶地问。
    “你不要急,等我慢慢讲。”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换过话题含笑问道:“你明天不走了。你说过明天亲手做菜请我‘消夜’,算不算数?”
    琴温柔地笑起来:“当然算数。”她充满爱情地小声说:“为了你我还有什么不肯的?”然后她又催他:“你说有好多话,快说嘛。说不定三表妹等不得又会跑来找我的。”
    “我说,我说,”觉民感激地笑了笑。

    琴在高家住了两夜。她回家第二天就发烧,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她因病不能够参加《利群周报》两周年纪念会。那天觉民去得早。他到报社的时候,社里还只到了张惠如、方继舜几个人。
    “蕴华还不能够出来?”张惠如看见觉民一个人走进来,便问道。
    “她的病好了,不过还没有完全复原,她母亲不肯让她出来,”觉民含笑答道。
    “真不凑巧。偏偏走了存仁,病了蕴华,”张惠如带点扫兴的神气说。
    “不要紧。我会把一切事情讲给她听,”觉民顺口答了一句。他抬起头到处看了一下,又在屋里走了一转。这是他们新搬过来的双开间的铺面(就在旧地址的隔壁)。房间宽大。当中那张餐桌上铺了雪白的桌布。桌上正中放一瓶鲜花。餐桌的四周安了许多可以折拢的掎子。刚刚粉刷过的白壁上有好几幅各国革命家的肖像,都是从一本叫做《世界六十名人》的大书上抽出来的。张还如站在一个凳子上,正在用图画钉把它们一幅一幅地在壁上钉牢。靠壁,一边有两个书橱,另一边放着两个茶几和三张靠背椅。靠里有一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屋。小屋里面有两张小条桌,还有一个文件柜。方继舜正俯在一张条桌上写字。另一张条桌上堆了一些文件。角落里还有两堆刚印好的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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