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15)

2025-10-10 评论

    “不,我不怕他们,”淑华挣扎似地说,她还只听见他的前一句话。
    “我们也不应该怕他们,”觉民鼓舞地接下去说:“我们走过去罢,琴姐她们谈得久了。”
    淑华顺从地站起来。他们兄妹经过石阶走下草地,听见圆拱桥那面有人在叫:“翠环!”
    那是绮霞,她跑得气咻咻的,手里还提着一只篮子,她一面在桥上走,一面大声向翠环讲话:“翠环,你们都在这儿,把我找死了!”
    “你自己没有弄清楚,还要大惊小怪的,”翠环走去迎她,一面含笑地抱怨道。
    “你不要埋怨我,连大少爷、枚少爷也白跑了好多路,”绮霞说着走下了桥。在她后面,桥头上现出了两个人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话。一个穿着灰爱国布袍子,那是觉新;一个穿着蓝湖绉夹衫,再罩上青马褂,那是枚少爷。
    “大少爷!枚少爷!”翠环惊喜地叫起来。她的叫声惊动了琴和芸,她们看见觉民和淑华正向着觉新走去,她们也就中止了谈话,到桥头去迎接觉新。

    两只船从柳树下划出去,象一把利剪剪开了水中的天幕。桨打下去,水面立刻现出波纹,水在流动,同时发出单调的、低微的笑声。桨不住地在水面划纹路,笑声一个一个地浮起来,又接连地落下去碎了。岸边树上送出清脆的鸟声,几种不同的鸟竞赛似地唱着它们的最美丽的歌曲。两只翠鸟忽地从柳树间飞出,掠过水面往另一个树丛中去了。它们的美丽的羽毛带走了众人的眼光。
    船篷遮住了头上的阳光,但是并没有遮住众人的视线。温暖的春风吹散了他们心上的暗影。眼前是光明,是自由的空气,是充满丰富生命的草木。还有那悦耳的鸟声,水声,风声,树声。
    两只船先后从圆拱桥下面流出去。后面的一只(觉新划的那只)不久就追上了前面的,然后两只船并排地缓缓前进。在觉新的船上的人还有觉民和枚少爷,绮霞坐在船尾。另一只船上坐的是芸、琴、淑贞、淑华和翠环;淑华坐在船头,翠环在船尾摇桨。
    “你们这儿真好,我真羡慕你们,”枚少爷的苍白脸上忽然露出苦笑来,他带着渴慕地叹息道。
    “这有什么值得羡慕,我们也看厌了,”觉民顺口答道,他并不了解枚少爷的心情。
    “枚表弟,你高兴,随时可以来耍。你天天来,我们都欢迎,”觉新同情地说,他觉得自己更了解这个不幸的年轻人。
    枚少爷摇摇头,神情沮丧地说:“爹不见得会答应。今天要不是大表哥带我来,爹也不会放我出门。”
    “为什么不许你出门呢?我们倒以为你自己爱关在家里,”觉民诧异地说。
    “爹也是为着我好。他说我身体弱,最好在家里多多将息。去年爹本来说过要我到你们这儿搭馆读书,后来他看见我身体不好,也不提了,”枚少爷没精打采地解释道。
    觉民听见这几句,觉得这不应该是十七岁的青年说的话,因此他不大满意。但是他也并不辩驳,却再问道:
    “大舅为什么不请个医生给你看看病?”
    枚少爷一时答不出来,他的脸上起泛红色,过了片刻,他才嗫嚅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病。爹说静养一两年便可以养好。”
    “你已经静养了一年多了,现在应该好一点罢,”觉民故意讽刺地说。他暗中责备这个年轻人执迷不悟。
    枚停了一下,才搭讪地说:“我觉得已经好了一点。”
    觉新害怕觉民还要用话来窘枚少爷,连忙打岔道:“枚表弟,你来划,好不好?”
    “我不会,大表哥,你划好了,”枚少爷摇摇头答道。
    “那么,二弟,你来划罢,我不划了,”觉新对觉民说,他慢地站起来。
    在另一只船上,那些少女看见觉民跟觉新交换座位,淑华嘴快,便笑道:“大哥,你怎么就不划了?我正要同你比赛哪个划得快啊!”
    “那很容易,你同我比赛好了,”觉民刚刚坐下来,拿起桨挑战地说。
    “我不同你比,你划得跟四弟一样,就好象在充军!”淑华逃避地带笑说。众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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