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26)

2025-10-10 评论

    “我不想吃了,多谢大姑妈,”芸客气地答道。
    “多少吃点罢,”周氏劝道,她又对琴说:“琴姑娘,你也吃一点。”
    “好,我同芸妹分一碗罢,”琴客气地说。
    “今晚上要是二女在这儿就好了,”张氏忽然自语地说。
    “少个二表妹,大家也少了兴致,”琴接口说。
    “其实要不是她父亲那样顽固,二女哪儿会走?都是他自己闹出来的。他现在连二女的名字也不准人提!”张氏气恼地抱怨道。
    “平心而论,三弟的确太固执。不过这种事情也是想不到了。二姑娘既然在上海好好地求学,三弟妹,你也就可以放心了,”周氏安慰道。
    “不过女儿家在外面抛头露面总不大好,”张氏沉吟地说:“现在她在上海不晓得怎么样?我总不放心。”
    “二姐一定比我们过得有意思,不说别的,她连西湖也逛过了,”淑华羡慕地说。
    “岂但有意思,她将来一定比我们都有用,”琴暗示地说。她有意用这句话来激励淑华姊妹。

    席散后,大家谈了一会儿,二更锣响了。枚少爷着急起来,他仿佛看见父亲的发怒的眼睛责备地望着他。他喜欢这个地方,却又不敢多留一刻,只得沮丧地告辞回去。
    芸留在高家。她是比较自由的,因为她没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干涉她的行动。她的居孀的母亲又不愿意过分地拘束这一颗渴求发展的年轻的心。芸看见觉新陪着枚走出月洞门,她的心被同情微微地搔痛了。她想:他为什么不应该有自由和快乐?但是没有人替她回答这个问题,她也就不去深思了。
    觉新和枚少爷下了船,翠环划着船送他们出去。月亮已经升在高空。水明如镜,上面映出树影,山影,月影。绮霞刚划了另一只船把周氏和张氏送走。一点昏黄的灯光还在前面摇动,但是很快地就消失在树丛中了。从月洞门内飘出一阵笑声。淑华的年轻的、永远愉快的声音抚慰着觉新的疲倦的心灵。笑声渐渐地淡下去,在他的耳边响着有规律的划桨声和私语似的水声。他们的船正往有黑影的地方流去。“大少爷,要不要把灯‘车’小?”翠环年见月光没遮拦地照下来,觉得那盏风雨灯的红黄光刺着眼睛不舒服,便问觉新道。
    “好,你把亮‘车’小点,”觉新点头同意地说。
    翠环放下桨,把灯光转小。船中反而业得明亮了。
    觉新回头去看后面,岸上象铺了一层雪,月洞门内的山石和芭蕉并不曾遮住从房里射出的灯光。但是船在转弯了。
    “大表哥,我真羡慕你们,”枚少爷忽然叹息道。
    觉新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怜悯地说:“你今天说过两次了。”
    枚又不响了。他痴痴地仰起头望着无云的蓝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船逼近了湖心亭和曲折的桥,那里没有灯光,全涂上冷冷的银白色。
    “枚表弟,今晚上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大说话?”觉新关心地问道:“我没有醉?”
    枚埋下头顺口答道:“我没有醉,我在听你们讲话。”觉新不响。枚又解释地说:“我平日在家里就少说话,爹似乎不大高兴我多说话。”
    枚少爷的柔顺的调子激起了觉新的反感。觉新只是含糊地答应一声。
    船要经过桥下了,翠环警告他们道:“大少爷,枚少爷,要过桥了,你们小心点。”
    “晓得,你划罢,”觉新答道。
    船过了桥,缓缓地向前流去。钓台已经可以望见。觉新记得他先前还在那上面同枚谈话,给了枚一些关于保养身体的劝告。这个年轻人如今默默地坐在他的对面。他奇怪:他们已经在花园里消耗了一天的光阴了!没有别的声音,除了水波的低语。柔软的月光罩住了一切。山石,树木,房屋似乎隐藏了一些秘密。枚也是,他也是。他好象在梦里。他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大表哥,我问你一句话,”枚少爷忽然鼓起勇也嗫嚅地说。
    觉新诧异地看他,鼓舞地答道:“你有话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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