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倒是很好的,"她再说一句,两人便向前走了。
他们走到岩石旁边,正好有两块岩石离得不远,他便提议说:"我们还是在岩石上面坐一会儿吧,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她伸手在岩石上轻轻地摸了一下,说:"这上面还是湿的,"便掏出手帕把石头揩干了坐下去。他也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了。两个人都不眨眼地望着天际发光处,等着看日出的壮观。
天边渐渐地亮起来,好像谁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一层粉红色,在粉红色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忽然间仿佛起了一阵响声似的,粉红色的云片被冲开了,天空顿时开展起来。
一轮朱红色的太阳接着从天际慢慢地爬上来,它一摇动,就好像发出了大的响声。它终于爬上了水面。在它的下面有一片红光承着它。它升高,红光也跟着伸长。它愈往上升,它的光芒也愈大。在短时间以后太阳已经离开了水面,而逐渐变小了。同时它的身体也渐渐由朱红色变为金红色。霎时间霞光布满了半个天,维护着这一轮金光灿烂的朝日;水面上也荡漾着无数道金光。天空中好像奏着一曲交响乐,一片响亮的曲调送进人们的耳里。
两个年轻人这许久都不曾说一句话,他们只是带着赞叹和惊奇的眼光静观这眩目的景象,甚至找不出一个适当的形容词来赞美它。后来天空的交响乐终于奏完了,一切都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海岸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地清静了,有几个青年或中年男子在沙滩上闲步,还有两三个半裸的贫家小孩在地上拾贝壳。他们觉得在这里久坐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便站起来。他们一面谈话,一面在海滨走了两三转,就离开了。
两人信步走着,走入街市,到了一家汤团店门前。这是一家相当干净的小店,店里摆了几张小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靠里的一张还空着。他们便进去要了两碗汤团来。他们捧了碗,望着在碗里水面上浮着的几个大汤团,脸上露出了微笑,这样大的汤团他们还没有见过。他们举了箸去挟汤团,同时又抬起眼睛望四座的顾客。那些人都有着诚实的脸和很好的胃口,他们不停箸地把那样大的汤团一个一个地往口里送。
"周先生,你看,"张若兰低声对周如水说。
周如水的脸上浮出感动的微笑。他素来厌弃都市文明,赞扬自然美,主张"土还主义",现在看见这些朴质的渔夫怎样地吃他们的早餐,从那种真挚地把这简单的食品当作盛馔似的很起劲地吃着的样子,他体会到了吃的滋味,他想真正懂得吃的恐怕还是他们那些人吧。于是他回过头对张若兰一笑,并不说什么,就用箸把一个汤团弄成两半,挟了半个送进口里,慢慢地嚼着,一面和她谈话。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碗,脑后垂了一根辫子,穿了一件白布衫子。众人的眼光都转注在她的脸上。她似乎并不觉得,态度很安详,笑着和那掌锅的说话。
张若兰带笑地放下碗,指着少女对他低声说:"她就是这里的汤团西施,旅馆里许多客人常常特地跑来看她。"她说了又抿嘴一笑。
周如水听了这句话便把眼睛掉往那边看。他只看见少女的侧面:是瓜子脸,前面披着刘海,后面垂着一根松松的辫子——相貌的确还过得去。她偶尔回过头,让他看见了她那对活泼流动的眼睛,他们的眼光碰在一起了,她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了笑,又把头掉了过去。他的心里禁不住怦怦地跳动。
他望着她出神。
"周先生,"张若兰在旁边唤他,他惊觉地掉过头去,看见她抿嘴笑。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正纳闷着,忽然觉察出来自己手里还挟着一个汤团,不觉红了脸,便低下头只顾去吃碗里的汤团,很快地吃完了。他正要付钱,却被张若兰抢先付了。
他们从汤团店里走出来,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了。阳光焦炙地射在人的头上。街上也比先前热闹许多。周如水的头上开始出了汗,他便把西装上衣脱下来搭在左腕上。他们只顾谈着,又走过一条较僻静的街。矮屋的门前有几个妇人和女孩忙着补渔网。她们一面工作一面谈笑,两三个妇人的已经变成黧黑的脸上还蒙着焦热的日光,但她们一点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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