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玲珑(54)

2025-10-10 评论

  卜绣文一口气说完了。她变得很平静,好像风暴之后的海洋,再无一丝气力掀起涟漪。夏践石一声不吭。很久很久。
  叫人疑心他是否睡着了。
  “你是说早早不是我们的孩子?”夏践石的声音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音调。
  “是。她是我的孩子,但不是你的孩子。”卜绣文冷酷地说。
  “这一怎一么一可一能一呢?!”夏践石咬牙切齿地说。
  “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谁的孩子?她从一懂事就叫我爸爸,难道她还在这个世界上管别的男人叫过爸爸吗?!绣文,你志不忠,你说不说,那是你的事。但我是早早的爸爸,这是千真万确的啊!”夏践石涕泪交集。卜绣文猛地站起来,伸出哆嗦的双臂,把这个男人拥在自己的怀里。“践石,早早是你的!是你的!”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夏践石目光如炬,问。
  “是。这一个,千真万确。”卜绣文哽咽,不单是因为愧悔,她感到腹中剧痛。
  “要是……把她生下来呢?”夏践石问。
  “那……来不及啊……早早就没命了……”卜绣文强忍着痛说。
  “……我都要……都想要啊……”夏践石嚎叫。
  卜绣文没有答话。她痛得弯下腰去,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袜子,洇红了脚面,很快充满了整个鞋子。
  “践石,我对不起你,没有选择了……”卜绣文软软地滑在了地上。
  卜绣文给魏晓日医生打电话,说明了她和夏践石的决定。

  魏晓日百无聊赖。病历懒得写,病史记不住,治疗计划也下得毫无创意,进入一种抑郁萎靡的状态。他真怕自己哪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医学是一门残酷的学问,残酷到自己无以为继,只好对几十年寒窗苦读积累下的知识,说声“拜拜”,落荒而走。
  他想让心事自生自灭,但是,他做不到。
  也许,他真正想逃脱的,是他的处境。导师将“血玲珑(54)”的计划委托给他。“血玲珑(54)”执行之初,就遭遇到了巨大顿挫。卜绣文已流产,他们夫妇决定再度怀孕。夏早早的生父究竟是谁……
  太想找什么人聊聊。电话本翻得如同洗扑克牌,几遭撂下来,也选不定和谁谈合适。
  医院的同事吗?太近了。大学的同学吗?太远了。几个与自己关系不错的长者?可惜目前在此地的,都是女的。魏晓日不想再和女人谈话了,很想听听几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男人的意见。可是,男人们都在忙。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地上跑,偶尔找到一个,那人倒是很关切,忙问:“晓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闹得你这么心神不定的?先告诉我一声,我去完局长家,就去找你!”
  魏晓日去意阑珊了。说:“没什么事。不必了。以后再说吧。”
  他在电话本上看到了一个名字——梁秉俊。他一时没想起这个人是谁?要知道,被他记载到本子上的号码,应该是个熟人。他会接到很多名片,通常他都随手扔掉,只有极少的人名,有幸进入他的本子。名片是靠不住的,本子才是亲密关系的证据。
  熟人而想不起来,看来自己是病了?
  他就赌气,反复想。总算想起来,那个古生物学家。
  他就给梁秉俊打电话,为了自己的这一番冥思苦想。基本没寄希望。古生物学家常在野外。巧。他在。
  “您可能记不得我是谁了。我叫魏晓日,是回春医院的医生……”魏晓日的声音不很确定,毕竟,太冒昧了。
  “记得。当然记得。”梁秉俊很热情很肯定地回答。然后,他沉默。并不问,只是平稳呼吸着,等待着。
  魏晓日感到安心。他说:“我很想和你聊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对方就笑了,说:“干嘛非得有大事?欢迎你。只是,我在做一个实验,走不开,你得到我的实验室来。”
  实验室很大,博古架样的设施上,摆放着一些排球、垒球般大小的石块。一只电锅子样的容器中,装有粘液样的物质,一只机械手,执一玻璃律,不停地搅拌着。轻微的摩擦锅底的声音,均匀刻板。
  “你一定没想到我会给您打电话吧?”魏晓日说。他很想满意这里的环境,不像酒吧那样喧闹,也不像茶室那样郁闷。有一种科学的味道,安宁隔膜。谈话,这样的氛围,最好。
  因为安宁,你可以敞开心扉。因为隔膜,你没有顾忌。
  “我想到了。对于一个古生物学家来说,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梁秉俊说。也许是因为丧母的痛楚已然淡薄,再加上是在自己的领地,他格外从客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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