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啊!‘”黄姐赞道。
“送你。这种披肩,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戒指披肩,意思是它能从一只戒指当中轻松穿过。如今,在你这里就称作顶针披肩了。”卜绣文说着,把披肩递到黄姐手中。
黄姐抱着它,甚至低头轻轻地用披肩的角,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脸。
凡是女人,都喜欢柔软蓬松的纤维,爱它的温暖和包容。
看着黄姐喜欢,卜绣文很高兴。这是一位好友送给她的,她很心爱。但她想,自己再没有如此轻松的心情,披得着这样华贵的披肩了。出自女人间的感应,她说:“黄姐,你年纪没我大,但你的神情,让我也不得不叫你一声姐。你既然对匡宗元看得如此分明,又为何要把自己的一生,固定在这个人身上呢?”
黄姐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如果不再这儿,谁来帮你的早早呢?所以,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人,都是命定的。”说着,她把预针披肩收拢,把顶针重新戴在自己的指上,然后把披肩递过来,说:“我收下了你的心意。只是这名贵的披肩,还是请你带回。我用不着它。”
卜绣文急了,分明这女人是喜欢它的,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要了呢?她说:“我是诚心诚意的。披肩,你会用得者的。春秋时分,当你穿上一件衣服觉着热,不穿一件衣服又觉着冷的时候,就用得上披肩了。
黄姐说:“谢谢啦。我不穿衣服也不觉着冷,穿上衣服也不觉着热。冷热。只在心里。您走好。这物件如此华贵,我留在家里,一旦被匡宗元发觉,我就是铁嘴钢牙,也解说不清。
所以,只有完壁归赵了。
这就很有些常人不懂的意思了。卜绣文知道再也没有理由呆下去了,深深鞠躬,告辞。此次,卜绣文再次拜访,很想再同黄姐说些什么,但黄姐在说了那些不得不说的话之后,微笑着,再也不答话了。
“走好。”这是黄姐重复了三次的话。
“黄姐,如果早早好了,我会让她来看你。你是她的再生母亲!”卜绣文说道。
黄姐摇摇头。
“母亲,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您和女儿,好自为之!”黄姐低下了头。
她想起了丈夫。
他喜欢在这儿。可以脱下所有的衣服,舒服地伸展腰肢,世上还有能容他这样沉睡的地方吗?没有了。这就是他无论怎样辗转腾挪,会突然回到这里的原因。这儿,浓缩着他的故乡,他的亲情,他童年中那些温暖和清洁的东西。
这里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卜绣文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财产状况。说实话,姜娅是很报效主人的,她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卜绣文的资产,使卜绣文还有维持基本生活的费用。姜娅如同一个坚守阵地的士兵。与匡宗元周旋到了最后一分钟。但是,她还年轻,她不可能为卜绣文殉葬,她还要为自己的前程设计出路。她考取了国外的深造机会,就要出国了。在同魏晓日商量之后,她战战兢兢地把真相同卜绣文做了详尽说明。
魏晓日已经准备好了急救的药品。
没想到,卜绣文听到噩耗后,纹丝不动。
“我知道了。我想到了。谢谢你。”这是她说过的惟一的一句话。之后,她就有礼貌地和姜娅告别,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魏晓日几乎怀疑那是一种浅昏迷。但是,不是。卜绣文是真正的睡眠。于是,他真的相信她已经千百次地设想过了这一切。她不过问,是因为她在生死相搏中,再无精力照料。当一切无可挽救之时,她泰然地接受了。
也许一种生命的创造过程,比之任何一种财富,都更能驱动人的忘我与镇定。当卜绣文在一个长的不可思议的睡眠之后,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恍若蚕的蜕皮,已成新人。她洗尽铅华,换上朴素的旧衣,沉稳安宁,如深潭之水,波澜不兴。
卜绣文的人工受精顺利完成。
魏晓日租下了南丁格尔竹东侧的小院,由薄香萍布置成简洁高雅的病房,并带着两个护土,专门负责卜绣文的休养生息,留下详尽的记录。
魏晓日每天都来查房,并把情况向钟百行先生报告。先生也不时来探望。夏践石在妻子女儿入院,家遭破产的关头,不失一个男子汉的气概。居然在孩子和妻子面前都做得点水不漏,像袋鼠一样,既可负重又能跳跃奔走。真真沧海横流,才显出英雄本色。平日被卜绣文的风风火火所遮盖,现在才出演了一家之长的角色。
卜绣文刚开始对这种静养式的生活,很不习惯。但她疲倦了,密集的打击和变更,使她的精神在高度长期的紧张之后,不可遏制地进入了松弛状态。困倦和身体的巨大变化很快征服了她,初期的日子,每天嗜睡。一睡解千愁。那个胚胎在她的睡眠中生长着,掠夺她身体的养分,一天比一天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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