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觉新答应着,他惶恐地站在那里,祖父的每一句话打在他的头上,就像一个响雷。
觉慧站在觉新的旁边,他的心情却跟觉新的完全不同。他虽然感到空气压迫人,但是他并不惶恐。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在心里暗笑,他想:“纸糊的灯笼快要戳穿了!”
祖父的咳嗽停止了,人显得很疲倦,便倒下去,渐渐地闭上了眼睛。陈姨太拿一把团扇轻轻地在他头上扇着,不让苍蝇钉在他的脸上。觉新弟兄依旧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等候他的吩咐。后来陈姨太做了一个手势要他们出去,他们才轻脚轻手地走出了房间。
出了祖父的房间,觉慧第一个开口,他说:“大哥,二哥有一封信给你,到我屋里去看吧。”
“你对爷爷说了些什么话?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就跑去对他说?你真笨!”觉新抱怨觉慧道。
“笨?我正要叫爷爷知道!我要叫他知道我们是‘人’,我们并不是任人割宰的猪羊。”
觉新明白这些话是对他发的,他听起来有些刺耳,刺心,但是他也只好忍受。他说不出他的苦衷。他知道他纵然诚恳地向觉慧解释,觉慧也不会相信他。
他们两个人进了觉慧的房间,觉慧把觉民的信交给觉新,觉新几乎没有勇气读,但是终于读了:“大哥:我做了我们家(107)里从来没有人敢做的事情,我实行逃婚了。家(107)里没有人关心我的前途,关心我的命运,所以我决定一个人走自己的路,我毅然这样做了。我要和旧势力奋斗到底。如果你们不打消那件亲事,我临死也不回来。现在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望你念及手足之情,给我帮一点忙。
觉民××日,夜三时。”
觉新读了信,脸色变白,手颤抖着,让信纸飘落在地上,口里喃喃地说:“叫我怎样办?”过后又说:“他太不谅解我了。”
“你究竟打算怎样办?现在不是谅解不谅解的问题,”觉慧严肃地说。
觉新好像受了惊似地突然站起来,短短地说:“我去把他找回来。”
“你找不到他,”觉慧冷笑道。
“找不到他?”觉新含糊地念着这句话。
“没有一个人晓得他的地址。”
“你一定晓得他的地址,你一定晓得!告诉我,他在哪儿?快告诉我!”觉新恳求道。
“我晓得,但是我决不告诉你!”觉慧坚决地答道。
“那么你不相信我?”觉新痛苦地说。
“相信你,又有什么用处!你的‘无抵抗主义’,你的‘作揖主义’只会把二哥断送掉。总之:你太懦弱了!”觉慧愤激地说,他在房里大步踱起来。
“我一定要去见他,你非告诉我他的地址不可。”
“我一定不说。”
“你将来总会说出来的,别人会要你说,爷爷会要你说!”
“我不说!在我们家(107)里总不会有人拷打我,”觉慧昂然地说。这时候他只感到短时间的复仇的满足,他并没有想到别人的痛苦。
觉新绝望地走出去。不久他又走回来。他想找觉慧商量出一个具体的办法,却没有结果。他自己也想不出一个祖父同觉民两方面都能够接受的妥协的办法。
就在这天在周氏的房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家(107)庭会议,参加的人是周氏、觉新夫妇、淑华和觉慧。情形是这样:觉慧一个人站在一边,别的几个人又站在一边。大家(107)一致地劝告觉慧说出觉民的地址,要他把觉民找回来。他们说了许多中听的话,甚至允许将来慢慢地设法取消这件亲事,但是觉慧完全拒绝了。
从觉慧这里既然得不到消息,而觉民的条件又无法接受,觉新和周氏两人也只有干着急。他们只得一面求助于克明,设法把交换庚帖的事情多拖延几天,不让老太爷知道;一面差人出去打听觉民的地址。
袁成和苏福甚至文德都出去打听过,可是并没有结果:觉民躲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他的地址。
克明把觉慧唤到他的书斋里正言教训了一番,没有用;温和地开导了一番,没有用;又雄辩地劝诱了一番,也没有用。觉慧老是推诿说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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