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鱼苗和投放鱼苗,进行得相当诡秘,全校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深夜之时,白老师悄悄下了床,没有开灯,只是打开了手电。他把鱼苗从浴缸里捞出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胶口袋,然后,白老师关上手电,倾听了片刻,打开门出去。
楼梯的过道一片漆黑,昨天晚上《晚间新闻》过后白老师就关掉了楼道里的所有路灯。天上有月亮,有乌云,月亮的光线十分黯淡,随乌云的位移时隐时现。天上人间无不体现出事态的危险性与残酷性。白老师手提着鱼袋,迅疾地贴墙而行。他的脚上是一双黑色胶底运动鞋,步履无声无息,像一阵风,像机灵的猫科动物。白老师来到池边,他看到了路灯底下自己的身影,有些怕。白老师侦察了一遍,没有动静,立即跑到水边,把鱼袋浸进了池中,鱼袋入水之后白老师松开了手。水溶于水,所有的鱼苗在想像里头四处纷飞,真是如鱼得水呵!但是没有一点声音,这一点很关键。这一点从根本上保证了这次伟大的行动真正做到了人不知、鬼不觉。白老师没有逗留,说撤就撤。到家的时候他的妻子早就坐在客厅里等候他了。这位食堂白案组的女勤杂工压低了声音问:"成了?"
白老师呼出一口气,说:"成了。"
白案组女勤杂工杨春妹开始了她的地下工作。地下工作有一种暗处窥视生活的刺激性,让胆小的胆大,胆大的心细。依照杨春妹与白老师的周密部署,杨春妹每天至少往鱼塘,也就是溟池里头投食一次,根据就地取材这个原则,鱼食的主要原料是食堂里的剩饭、剩馒头和新鲜的蔬菜叶。杨春妹是一个热衷于说笑的女人,但鱼苗下了鱼塘之后杨春妹寡言多了。人就是这样,有了自己的事业言行上就庄重起来了,自从杨春妹的心里有了鱼,她的脸上就如同溟池的水面,又周密又亮丽了。
食堂里鱼饲料很多,怎么把饲料倒下溟池里去,这一点,让白老师和杨春妹头疼了一阵。天黑了是行不通的,天黑了之后隐蔽性是强了,但隐蔽性强可疑性就增大了,平平常常的事情鬼鬼祟祟地去做干什么?这就显得欲盖弥彰。最后是白老师定下了方案,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杨春妹照办了。她在正午时分把大米饭和碎菜叶都堆在案板上,而后撸到围裙的下摆里去,走到池边,撩起下摆,"呼"地一下掀出去。掸一掸。多平常?多隐蔽?屁大的事都称不出三钱,万事难在头,就如同蛇钻老鼠洞,头过得去,身子就过得去。
当天夜里白老师和杨春妹很愉快地做了一回房事,两个人都舍得花力气。这对穷夫妻终于有了自己的产业了。一切顺利的话年底少说也有几千块。那些闪闪亮亮的鳞片可全是现钱呢!贫贱夫妻百事哀,哀到极处好事来,古人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水捂得住鱼,但是纸包不住火。工会的阮副主席在暑假里的某一个大热天发现了溟池里的秘密,他透过九百度的近视镜片看到了烟,他敏锐地断定烟的底下可能有火。
作为学校的一名中层干部,阮副主席在八月十一日这一天担任暑期的总值班。阮副主席从传达室取过当天的日报,来到值班室,把报纸罩在脸上,开始了他的艰苦阅读。阮副主席的眼睛从去年开始步入了老花,这样一来他在阅读的时候只能把近视镜摘下来。但老花归老花,近视总归还是近视,只好把脑袋埋到报纸里去,目光的长度差不多等同于鼻梁的高度。"鼠目寸光"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的裸眼凸在外面像螃蟹的棍状眼球,伸到眼眶的前部,十分滞缓地左顾右盼。阮副主席看完报纸的头版,差不多用去一个小时。尔后阮副主席戴上了眼镜,在校园里头四处察看。阮副主席特意留心了草长树茂的敏感地带,没有找到易拉罐、瓜籽和粉色卫生纸团。阮副主席最后来到了溟池。阮副主席远远地看见溟池的对面站了一个人,一身白,看不真切。阮副主席提起嗓门客客气气地招呼说:"是谁呀?"这一声招呼惹了麻烦,对岸的白色身影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慌忙掀起围裙往溟池里头倒下一些东西,随后就逃走了。阮副主席认不出那人是谁,但是感觉到了异样。阮副主席绕堤走到对面去,看见水泥池边上散落了一些米粒和切碎的蔬菜叶片。阮副主席蹲下身子,拾起一片菜叶,仔细端详菜叶边沿,看到了相当精细的人为切痕。阮副主席扶了扶眼镜,预感到池水的底部潜藏着一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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