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问:“谁干的?”
王大夫说:“我自己干的。”
警察说:“你要说实话。”
王大夫说:“我说的是实话。”
警察说:“你有义务给我们提供真相。”
王大夫说:“我说的就是真相。”
警察说:“我再说一遍,虽然你是一个残疾人,可你一样有义务为我们提供真相。”
王大夫抿了两下嘴,眉梢吊上去了。王大夫说:“虽然你不是一个残疾人,可你一样有义务相信一个残疾人。”
警察说:“那你告诉我,动机是什么?”
王大夫说:“我的血想哭。”
警察就语塞了,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个胡搅蛮缠的残疾人。警察说:“我最后一次问你,真相是什么?你要知道,说出真相是为了你好。”
“是我自己干的。”王大夫说,“我给你发个毒誓吧。”王大夫说,“如果我说了瞎话,一出门我的两只眼睛就什么都能看见。”
王大夫没有回推拿(87)中心,他必须先回家。冰箱里还有他的两万五千块钱呢。再说了,总得换一身衣服。进了门,弟弟却在家,他居然又回来了。他正躺在沙发上啃苹果。苹果很好,很脆,有很多的汁,听得出来的。王大夫突然就是一阵心慌,弟弟不会开过冰箱了吧?王大夫直接走进了厨房,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冰箱的箱门。还好,钱都在。王大夫把两万五千块钱塞进了裤腰带的内侧,系上了。钱贴在王大夫的小肚子上。一阵钻心的冷。砭人肌肤。钱真凉啊。
王大夫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下楼了。疼已经上来了,身上又有钱,王大夫走得就格外的慢。家里却突然吵起来了。王大夫不能确定父母亲都说了什么,但是,弟弟的话他听见了。弟弟的嗓门真大,隔着两层楼他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弟弟的控诉。弟弟是这样控诉他不公平的命运的: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瞎?我要是个瞎子,我就能自食其力了!”
    就一般性的常态而言,沙复明和张宗琪早就该找一个机会坐下来了,好好商量一下金大姐的处理问题。没有。沙复明一直不开口,张宗琪也就不开口。冷战的态势就这么出现了。
    推拿(87)中心已经很久没有会议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事态是明摆着的,沙复明想开除的是金大姐,而张宗琪想要摘掉的人却是高唯。他们不愿意开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两个老板其实都没有想好,各自都没有把握,僵持在这里罢了。不开会也许还能说明另外的一个问题,暗地里,沙老板和张老板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沙复明一心想开除金大姐。不过,沙复明又是明白的,要想把金大姐赶走,他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把高唯也一起赶走。可是,高唯怎么能走?她已经是都红的眼睛了,也许还是都红的腿脚。她一走,都红怎么办?没法向都红交代了。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样,沙复明想出牌,他的牌扣在张宗琪的手上,张宗琪也想出牌,他的牌又扣在沙复明的手上。比耐心了。
    比过来比过去,日子就这么拖了下来。从表面上看,拖下来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实际的情况却不是这样。问题还没有处理呢。想过来想过去,沙复明萌发了新念头,也有了新想法——分。
    经过一番周密的分析,深夜一点,沙复明把张宗琪约出来了,他们来到了四方茶馆。沙复明要了一份红茶,而张宗琪却点了一份绿茶。这一次沙复明没有兜圈子,十分明确地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他退给张宗琪十万,然后,换一块牌子,把“沙宗琪推拿(87)中心”改变成“沙复明推拿(87)中心”。沙复明提出十万这个数字是有根据的,当初合伙的时候,两个人掏的都是八万,用于办证、租赁门面、装修和配备器材。然后,两个人一季度分一次账。现在,沙复明退给张宗琪的不是八万,而是十万,说得过去了。
    张宗琪并没有扭捏,倒也十分地爽快。他同意分。不过,在条件上,他提出了小小的修正案,他的价码不是“十万”,而是“十二”。张宗琪说得也非常的明了,十二万一到手,他立马“走人”。这是沙复明预料之中的,十二万却是高了。但是,沙复明没有说“高”。他的话锋一转,说:“十二万也行。要不这样,你给我十二万,我走人。”如果谈话就在这里结束,沙复明自认为他的谈判是成功的。他的手上现在还有一部分余款,再把十二万打进去,怎么说也可以应付一个新门面了。扣除掉看房,办证,装修,最多三个月,他就可以再一次当上老板。沙复明都想好了,毕竟兄弟一场,他的新门面一定要开得远一点,起码离张宗琪五公里。然后呢,把都红和高唯一起带过去。王大夫和小孔想过去也行。用不了两年,他可以再一次翻身。他翻了身,张宗琪还能不能挺得住,那就不好说了。说到底,“沙宗琪推拿(87)中心”的日常管理都是他沙复明一个人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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