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74)

2025-10-10 评论

  我漫无目的地在乡间流浪。没人相信我能治病。我沿着河边走,希望能碰上一个人恰好淹死,腹涨如鼓,两眼翻白,呼吸停止。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没救了。我轻轻地走过去,说一声,请让我试试吧。一定没人看得起我,可我一点不在乎,轻轻地控去那人腹腔的积水,在众人不信任的目光里,开始轻轻地作人工呼吸。然后突然扬起臂膀,猛地捶击病人的心脏……在大家惊诧的目光里,那人顿时苏醒过来,抱住我的腿,说,救命恩人啊……我就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轻轻地走向远方。但是被人们紧紧地拉住了……
  我这样想着,紧张地看着水面,但是,除了瘌蛤蟆鼓起的死水泡,什么也看不到。这些年北方大旱,要找到一条平日能淹死人的河,也不容易。
  到了一个村子里,我对人说,你们这里有病人吗?他们说,有啊。你要干嘛?我说我是医生。大家就都笑了,说你是个病人吧?要不就是要饭的?我这才知道,一个人光有医术,绝成不了医生。他首先得有病人,还得有药,有信誉,有一个固定的干净地方,那就是医院。
  我一边给人打工,一边流浪,到了城市。我挣了第一笔钱,你猜我到哪儿去了?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思,我没有去公园,也没有去商场,我到了一家最大的医院,排队挂号。
  轮到我了。窗口里的护士说,哪科?
  我说,哪个科的号,你都给我来一张。
  护士冷笑着问,妇产科的号也要啊?
  我说,要。
  妇产科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一个真正的医生眼里,男人女人都是几根骨头串着一堆肉,没啥秘密。
  护士又问,挂什么号啊?
  我问,号还不一样啊?
  她说,教授的号,十块钱一张。副教授的号,五块钱一张。还有主治医师、医师……怎么样,也一样来一张吧?
  我只好说,我挂不起那么多的号,你就给我一个科挑一种吧。
  我攥着一大把挂号单,百感交集。我心里叫着,爹,您活着的时候,不孝儿子,没领您看过一次病。今天,儿子带您看病来了,把您身上所有的毛病,都原原本本跟医生学说一遍,然后带着医生给您开的药方,到您坟上烧了……
  我上学的医校,根本就没让我们实习过。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医院,还是这么大这么豪华的医院,一下子就把我震住了,后来我想这就是一见钟情。我前生前世一定到过这地方,心里就亲切。立马决定,我这一辈子,就穿定白色的衣服。我喜欢这种味道,别地儿哪怕四季开鲜花充满了仙气,我也不去……
  可惜给爹瞧病的事,没如愿。哪个科的医生都说,病人不来,没法看。我就把我爹的病学说了一遍,医生的诊断和我自己想的差不多。在学校的日子里,我把我爹的症状想过千百遍了,这所最先进的医院,给了我证明。
  我在妇产科的门口转了又转。挂号的那个护士坏,她把最贵的专家门诊挂在了这个科。妇产科的玻璃门上,红字写着“男士谢绝入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地坐在候诊室门外的长椅上。我很想见一位真正的医学教授,哪怕她是妇产科的。所有挂了号的人,都看完病走了,原来乱哄哄的候诊室一下子变得很空。一位头发雪白的大妈,走出来,对分号台的护士说,有一个挂了我的号的病人,怎么还没有来?分诊护士说,她也许看您正忙着,就到别的地方去了。病人就是这样,她来看病,可是看着看着,就不知看到哪里去了。她们老埋怨医生忙,自己比医生还忙!护士用她手里的小喇叭,反复叫着一个号码。那个号码就在我的手心里攥得发粘,我却没有勇气站起来。老教授说,她到这会儿还没有来,一定是有急事。若是以后她拿着这个号来了,还有效,千万别拒绝她。
  老教授就要走了,我突然想,这10块钱,够给我妈买一篮子鸡蛋补身子了,不能让它糟蹋了。我站起来说,教授,那号是我的。
  教授说,那你妈妈或是你姐妹在哪里?你这么年轻,我想还没成亲吧?
  我说,教授,没有病人。我只是想看看,一位真正的教授怎样给人看病。
  教授愣了一下,说,你是我从医这么多年,看到的最奇怪的病人。好吧,跟我到诊室来。
  我指了指“男士不得入内”的牌子,教授说,不必管它,里面没女病人了。
  在诊室里,教授详细地听了我的身世,她说,她很感动,一个人从这么小的时候,就这么喜爱一项事业,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下去,是会有成绩的。她可惜我不是一个女孩子,要不然会帮助我成为一名优秀的妇产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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