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女儿愉快的黄昏。应当说,我的心情也不错。我的心情像天上的那颗夕阳,无力,却有些温暖,另外,我的心情还像夕阳那样表现出较为松散的局面。我决定利用这个黄昏和女儿好好聊聊,聊些什么,我还不知道。但是,我要让我的女儿知道,我爱她,她是我的女儿,任何事情都不能使我们分开,当然,我更希望看到女儿能够对我表示某种亲昵,那种稚嫩的和娇小的依偎,那种无以复加的信赖,那种爱。我什么都失去了,我只剩下了我的女儿。我不能失去她。
出乎我意料的是,女儿在看完动物之后随即就回到孤寂里去了。她不说话,侧着脑袋,远远地打量长颈鹿。我知道她的小阴谋。她在回避我。一定是她的母亲教她的,我的女儿已经会回避她的爸爸了。我严肃起来,对我的女儿说:"我们到那棵树下谈谈。"
我们站在树下,我一下子发现我居然不知道如何和我的女儿"谈"话。我无从说起。我感觉我要说的话就像吹在我的脸上的风,不知道何处是头。我想了想,说:"我们说的话不要告诉你妈妈,好不好?"
女儿对我的这句话不太满意。她望着我,眨了一下眼睛。她那句气得我七窍生烟的话就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她的话文不对题,前言不搭后语。女儿说:"你有没有对别的女人耍流氓?"
我愣了一下,大声说:"胡说!"我走上去一步,高声喊道:"不许问爸爸这种下流的问题!"
我的样子一定吓坏女儿了。她站到了树的后面,紧抱着树。过去她一遇威胁总是紧抱住我的大腿的。女儿泪眼汪汪的,依靠一棵树防范着她的父亲。我真想抽她的耳光,可又下不了手。我只有站在原地大口地呼吸。我一定气糊涂了,我从一位游客的手上抢过大哥大,立即叫通了我前妻的电话。
"你他妈听好了,是我,"我说,"你对我女儿干什么了?"
妻在电话里头不说话。我知道她在微笑。我不由自主地又握紧了拳头,当着所有动物的面我大声说:"你对我女儿干什么了?"
"我嘛,"我的前妻说,"第一,宣传;第二,统战。你完了。你死透了。"
(本篇完)
二黑这小子进去了两年,出来的时候人反而精神了。随便往哪儿一坐都威风凛凛的。华哥给他接风的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大概有一斤上下,四五种牌子,两三种颜色,最后又用两瓶啤酒清了清嗓子。那一天好多人都趴下了,二黑却稳如磐石。他一杯又一杯地往下灌,脸上还挂着说不上来路的微笑。他脸上的颜色一点也没变,倒是额头上的那块长疤发出了酒光。进去的时候二黑的额头上没有疤,现在有了。一斤酒下肚二黑额上的长疤安安静静地放着光芒。我们轮番向二黑敬酒,他并不和我们干杯,我们的意思一到他就痛快地把酒灌下去。
华哥那一天好像多喝了两杯。人比平时更爽朗了。他当着大伙的面高声说,他决定把上海路上的333酒吧丢给二黑,每个月交给他几个水电费就拉倒了。华哥有钱,他不在乎333酒吧的那点零花。不过华哥肯把333酒吧丢给二黑,多少表明了二黑的面子。333酒吧可是有名的,艺术家们弄女人大多在那儿。女人们想上艺术家的床,不在333酒吧走一遭是难以实现她们的理想的。二黑这小子有福,一出来就能挣上很体面的钱,等头发和胡子的长度都到位了,他当然也就成了艺术家。
我一直忙,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都没有和二黑联系。有一天深夜,大约两三点钟吧,二黑突然呼我,让我过去坐坐。我正在乡下,为文化馆拍摄一组宣传照片,离城里有好几个小时汽车的路程呢。我只能告诉他去不了。不过我从电话的背景声响上知道二黑的酒吧生意不错。我说改日吧。二黑说:"改日?"二黑用老板兼艺术家的腔调对我说:"改日就改日吧。"
一晃又是好几个月。城里头的日子经不起过,这个大伙儿都知道。我突然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坐坐。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我想起333。十一点钟正是333的早晨,是一天刚开始的时候。我一进333就被名贵烟酒的气味裹住了。许多艺术家的眼珠子正在这里闪闪发光。我到后间和二楼找了一通二黑。他不在。其实这样更合我的心意。我找了一张空台坐下来,开始喝。我喜欢这个地方。我喜欢看艺术家的长相,他们的头发、胡子。我还喜欢听艺术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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