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12)

2025-10-10 评论

    人家如俊家的不一样,虽说长得差了点,可是周正,一举一动都是女人样,做什么事都得体大方,眼珠子从来不躲躲藏藏的,人又不笨,玉米(12)才和她谈得来。玉米(12)对如俊家的特别好还有另外的一层,如俊不姓王,姓张。王家村只有两个姓,一个王姓,一个张姓。玉米(12)听爷爷说起过一次,王家和张家一直仇恨,打过好几回,都死过人。王连方有一次在家里和几个村干部喝酒,说起姓张的,王连方把桌子都拍了。王连方说:“不是两个姓的问题,是两个阶级的问题。”当时玉米(12)就在厨房里烧火,听得清清楚楚。姓王的和姓张的眼下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风平浪静的,看不出什么,但是,毕竟死过人,可见不是一般的鸡毛蒜皮。死去的人总归是仇恨,进了土,会再一次长出仇恨来。表面上再风平浪静,再和风细雨,再一个劲地对着姓王的喊“支书”,姓张的肯定有一股凶猛的劲道掩藏在深处。现在看不见,不等于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是都能看见,人就不是人了,那是猪狗。所以玉米(12)平时对姓王的只是一般地招呼,而到了姓张的面前,玉米(12)反而用“嫂子”和“大妈”称呼她们了。不是一家子,才要像一家子对待。
    玉米(12)抱着王红兵,站在张如俊的院子门口和如俊嫂子说话。如俊家的也抱着孩子,看见玉米(12)过来了,把自己的孩子送进里屋,拿出了板凳,却把王红兵抱过去了。玉米(12)不让,如俊家的说:“换换手,隔锅饭香呢。”玉米(12)坐下了,向远处的巷头睃了几眼。如俊家的看在眼里,知道玉米(12)这些日子肯到她这边来,其实是看中了她家的地段,好等邮递员送信呢。如俊家的并不点破,一个劲地夸耀王红兵。千错万错,夸孩子总是不错。扯了一会儿咸淡,如俊家的发现玉米(12)直起了上身,目光从自己的头顶送了出去。如俊家的知道有人过来了,低了头仔细地听,没听到自行车链条的滚动声,知道不是邮递员,放心了。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哄笑,如俊家的回过头,原来是几个年轻人过来了,他们把脑袋攒在一处,一边看着什么东西一边朝自己的这边来,样子很振奋,像看见了六碗八碟。
    慢慢来到了张如俊的家门口,小五子建国抬起了头,突然看见了玉米(12)。小五子招了招手,说:“玉米(12),你过来,彭国梁来信了。”玉米(12)有些将信将疑,走到他们的面前。小五子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信纸,高高兴兴地递到了玉米(12)的面前。玉米(12)看了一眼,上头全是彭国梁的笔迹。是自己的信。是彭国梁的信。玉米(12)的血冲上了头顶,羞得不知道怎样才好,好像自己被扒光了,被游了好几趟的街。玉米(12)突然大声说:“不要了!”小五子看了一眼玉米(12)的脸色,连忙把信叠好了,装进了信封,再用舌头舔了舔,封好了递过去。玉米(12)一把又把小五子手上的信打在了地上,小五子捡起来,解释说:“是你的,不骗你,是彭国梁写给你的。”玉米(12)抢过来,再一次扔在地上。玉米(12)说:“你们一家都死光!”巷子里僵持住了。玉米(12)平时不这样,人们从来没有发现玉米(12)动过这么大的脾气。事态已经很严重了。
    麻子大叔一定听到巷子里的动静,挺了一只指头,走到小五子的面前,捡起信,对着小五子拉下了脸。麻子大叔厉声说:“唾沫怎么行?你看看,又炸口了!”麻子大叔用指头上的饭粒把信重新封好,递到玉米(12)的面前,说:“玉米(12),这下好了。”玉米(12)说:“他们看过了!”麻子大叔笑了,说:“你兴旺大哥也在部队上,他来信了我还请人念呢。”玉米(12)说不出话了,只是抖。麻子大叔说,“再好的衣裳,上了身还是给人看。”麻子大叔说得在理,笑眯眯的,他一笑滚圆的麻子全成了椭圆的麻子。可是玉米(12)的心碎了。高素琴老师拆过玉米(12)的两封信,玉米(12)关照过彭国梁,往后别再让高素琴转了。这有什么用?难怪最近一些人和自己说话总是怪声怪气的,一些话和信里的内容说得似是而非,玉米(12)还以为自己多心了,看来不是。彭国梁的信总是全村先看了一遍,然后才轮到她玉米(12)。别人的眼睛都长到玉米(12)的肚脐眼上了,衣裳还有什么用?玉米(12)小心掖着的秘密哪里还有一点秘密!麻子大叔宽慰了玉米(12)几句,回去了。玉米(12)的脸上已经了无血色,而两道泪光却格外地亮,在阳光下面像两道长长的刀疤。如俊家的都看在眼里,一下子不知所措,害怕了。连忙侧过身去,莫名其妙地解上衣的纽扣,刚露出自己的xx子,一把把王红兵的小嘴摁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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