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带着玉苗回家的时候玉米(25)已经偎在枕边睡了一小觉了。接下来回家的是玉英。玉米(25)坐在床沿，关照她们几个用水。玉米(25)要等的其实是玉叶，玉叶这丫头真是个假小子，懒得很，你要是不逼着她她就是不肯用水，钻进被窝一焐，一双脚臭得要了命，身上还臊烘烘的。玉叶由玉米(25)带着睡，除了玉米(25)，谁还肯和玉叶的那双臭脚裹一个被窝?电影已经散了，玉叶还不回来，一定是玉秀拉着玉叶在外头疯。玉米(25)知道玉秀的心思，有玉叶陪着，回家之后她才好把屎盆子往别人的头上扣。等了一会儿，外面已经没什么动静了，玉秀和玉叶还没有回来。玉米(25)生气了。玉米(25)披上棉袄，拔上两只鞋后跟，怒冲冲地出门去了。
玉米(25)最后在打谷场的大草垛旁边找到玉秀和玉叶，电影早就散场了，大草垛的旁边围了一些人，还亮着一盏马灯。玉米(25)大声喊：“玉秀!玉叶!”没有声音回应。草垛旁边的脑袋却一起转了过来。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转过来的脸被马灯的光芒自下而上照亮了，悬浮在半空，呈现出古怪的明暗关系。他们不说话，几张脸就那么毫无表情地嵌在夜色之中，鬼气森森的。玉米(25)怔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胸口迅速地飞窜。玉米(25)走上去，人们让开了，玉秀和玉叶的下身一丝不挂，傻乎乎地坐在稻草上。玉秀玉叶的身上到处都是草屑，草屑缀满了乱发、牙缝和嘴角。玉秀一动不动，眼睛在眨巴，但目光却已经死了。玉米(25)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张大了嘴巴，望着她的两个妹妹。围在旁边的人看了看玉米(25)，丢下马灯，一个又一个离开了。他们的背影融入了夜色。夜色里空无一人，但更像站满了人。
玉米(25)跪在地上，给她们穿上裤子。玉秀和玉叶的裆部全是血，外加许多粘稠的液汁。她们的裤子上洋溢着一股陌生而又古怪的气味。玉米(25)用稻草帮她们擦干净，拉紧她们的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玉米(25)拽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在黑色的夜里往回走。马灯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漆黑的夜色中，巨大的草垛被马灯照出了一轮金色的光轮。一阵夜风吹了过来，吹乱了玉米(25)的头发，几乎盖在了脸上。玉秀和玉叶都哆嗦了一下。她们在夜风的吹拂下像两个摇摆的稻草人。玉米(25)突然立住，蹲在玉秀的面前，一把揪紧了玉秀的双肩。
玉米(25)问：“告诉我，谁?”玉米(25)扳着玉秀的肩头，拼命摇晃，大声问：“是谁?”玉米(25)摇晃玉秀的时候自己的头发却汹涌澎湃，玉米(25)吼道：“——谁?!”
玉叶接过了问话，玉叶说：“不知道。好多。”
玉米(25)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彭国梁远在千里之外，然而，村子里的事显然没有瞒得过彭国梁。彭国梁来信了，他的来信只有一句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人睡了?!”虽然远隔千里，玉米(25)还是感受到了彭国梁失控的体气，空气在晃动。玉米(25)差不多被这句话击倒了，全身透凉，没有了力气。玉米(25)无端地恐惧了。玉米(25)看到了一只手，这只手绕过了玉秀还有玉叶，慢慢伸向她玉米(25)了。阳光普照，但那只手却伸手不见五指。玉米(25)知道了，村子里的人不仅替玉米(25)看彭国梁的信，还在替玉米(25)给彭国梁写信。玉米(25)怎么回答彭国梁呢?这样的问题玉米(25)如何说得出口呢?玉米(25)实在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人都想呆了。彭国梁现在是玉米(25)和玉米(25)家最后的一根支柱，他这架飞机要是飞远了，玉米(25)的天空真是塌下来了。
玉米(25)把四十克信笺摊在桌面上，团了好几张，又撕了好几张。玉米(25)发现这一刻自己只是一张纸，飘飞在空中，无论风把她抛到哪儿，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被撕毁，就是被踩满了脚印。哪一只脚能放过地上的一张纸呢。脚的好奇心决定了纸的命运。夜深人静了，玉米(25)把红管英雄牌铱金笔捏在手上，她其实并不想写信，只是以这种空洞的方式和彭国梁说说话。玉米(25)憋了很久，却发现信笺上已经写着一行话了，这句话把玉米(25)自己都吓了一跳。玉米(25)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特别地大胆，特别地放纵。信笺上写道：“国梁哥，我的心上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玉米(25)只觉得自己的脸皮也已经厚了，这样的话也有胆子说了。
玉米(25)想了想，壮起胆子，又写下了一行：“国梁哥，我的心上人，我的亲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写到第二遍，玉米(25)的胸脯拼命地向外鼓了。她望着灯芯，拿灯芯当彭国梁，好让彭国梁亮亮地、暖暖地在她的面前立正。玉米(25)又写了一行：“国梁哥，我的心上人，我的亲人，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玉米(25)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前前后后就是这一句。这是玉米(25)心中藏得最深的一句，需要加倍地吃力才敢说得出。玉米(25)从来没敢说过，玉米(25)终于把它说出来了。别的还有什么呢?就是从头再说，玉米(25)还是这一句，只有这一句，就是这一句。玉米(25)一口气写了五页纸，因为信笺只有最后的五页了。五页纸上写的全是同样的一句话。第二天的上午玉米(25)把这五页纸横着竖着又看了几遍，看到最后玉米(25)自己都不敢再看了，一页一页的泪。玉米(25)告诉自己，要是心底的话国梁哥还是听不见，那只能是山太高，水太长，说什么也是白说了。玉米(25)把信寄了出去。信件寄出去之后玉米(25)还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做，但是没有找到。那就坐下来歇歇吧。玉米(25)坐在那儿，后来睡着了。玉米(25)睡着了，坐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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