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手忙脚乱的时候玉米(27)办起了喜事。回过头来看看,玉米(27)把自己嫁出去实在是太过匆忙了,就像柳粉香当初的那样。不过玉米(27)婚礼的排场柳粉香就不能比了,玉米(27)是被公社干部专用的小快艇接走的,驾驶舱的玻璃上贴着两个鲜红的纸剪双喜。
说起来给玉米(27)做媒的还是她的老子王连方。清明节刚刚过去,天气慢慢返暖了,正是庄稼人浸种的时刻,王连方从外面回到王家庄,他要拿几件换身的衣裳。王连方吃过晚饭,一时想不起去处,坐在那儿点香烟。玉米(27)站在厨房的门口把王连方叫出来了。玉米(27)没有喊“爸爸”,而是直呼其名,喊了一声“王连方”。
王连方听见了玉米(27)的叫喊声,他听到了“王连方”,心里头怪怪的。掐掉烟,王连方慢悠悠地走进了厨房。玉米(27)低了眼皮,只是看地,两只手背在背后,贴住墙。王连方找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重新点上一根烟,说:“你说说,什么形势?”玉米(27)静了好半天,说:“给我说个男人。”王连方闷下头。知道了玉米(27)那边所有的变故,不说话了,一连吸了七八口香烟,每吸一口,香烟上的红色火头都要狠狠地后退一大步,烟灰翘在那儿,越拉越长。玉米(27)仰起脸,说:“不管什么样的,只有一条,手里要有权。要不然我宁可不嫁!”
玉米(27)的相亲进行得十分保密,款式也相当新鲜,选择在县城的电影院,一上来便有了非同一般的一面。傍晚时分玉米(27)被公社的小汽艇给接走了,王家庄的许多人都在石码头上看到了这个壮丽景象。小汽艇推过来的波浪十分地疯狂,一副敢惹是、敢生非的模样,没头没脑地拍打王家庄的河岸,把那些可怜的小农船推搡得东倒西歪的。因为这条小汽艇,玉米(27)走得相当招摇,但是她出去做什么,谁也弄不清。王家庄的人只是知道,玉米(27)“到县里去了”。
玉米(27)到县城里相亲来了。她要见的人其实不在县里工作,而是在公社。姓郭,名家兴,是分管人武的革委会副主任,职务相当的高了。玉米(27)在小汽艇上想,幸亏她在父亲的面前发了那样的毒誓,要是按照一般的常规,她玉米(27)决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玉米(27)肯定是补房,郭家兴的年纪肯定也不会小了,这一点玉米(27)有准备。刀子没有两面光,甘蔗没有两头甜,玉米(27)无所谓。为了自己,玉米(27)舍得。过日子不能没有权。只要男人有了权,她玉米(27)的一家还可以从头再来,到了那个时候,王家庄的人谁也别想把屁往玉米(27)的脸上放。在这一点上玉米(27)表现得比王连方更为坚决。王连方肯定是过分考虑了年龄方面的问题了,他在玉米(27)的面前显得吞吞吐吐的,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玉米(27)把王连方想说的话拦在了嘴里。他要说什么,玉米(27)肚子里亮堂。说什么都是放屁。
玉米(27)第一次踏进县城,已经天黑了,马路的两侧全是路灯,尽管是晚上,还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玉米(27)走在路上,心里相当地杂,有点像无头的苍蝇。玉米(27)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但是无论如何,玉米(27)要拼打一回,争取一回,努力一回。说到底现在的玉米(27)不是那时的玉米(27)了,心气已经大不如过去,但是,却比以往更坚决、更犟。路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玉米(27)站住了,水果们一个个半悬在空中,却没有滚下来。玉米(27)愣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是镜子斜放在上面,悬挂在上面的都是水果的影子。但是玉米(27)马上从镜子中间看到了自己,玉米(27)的穿戴土得很,在营业员的面前一比较全出来了。玉米(27)真是后悔,说什么也应该把柳粉香的那一身演出服穿出来的。司机看了一眼玉米(27),以为玉米(27)想吃水果,抢了要买。玉米(27)一把把他拉回来。司机笑着说:“你这位小社员力气大得很嘛。”
关键时刻再一次来到了。玉米(27)来到了新华电影院的门口。电影院的高墙上挂着一幅红色的横幅,“热烈祝贺全县人武工作会议胜利召开!”玉米(27)知道了,原来郭家兴是在县里头开会呢。司机把电影票交到玉米(27)的手上,说:“我在外面等你。”玉米(27)想,你真是会拍领导的马屁,要你等什么?我还没嫁过来呢。不过玉米(27)转又想,你想等那就等,有机会我会给你说几句好话的。电影已经开映了,玉米(27)掀开布帘,放映大厅里黑咕隆咚的,彩色宽银幕却大得吓人,一个公安员正在银幕上吸烟,他的鼻孔比井口还要大。电影真是不可相信,一个人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玉米(27)捏着票,四处看了几眼,有点紧张了,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好在过来了一个女的,她拿着一把手电,把玉米(27)送到座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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