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一大早上班拿着了药瓶,这一回安心了,解决问题了。玉秀偷偷地溜进公共厕所,倒出来一把,一口捂到了嘴里。因为没有水,咽不下去,只能干嚼了。玉秀“嘎嘣”“嘎嘣”的,像一嘴的炒蚕豆,嚼得满嘴的苦,眼泪差一点掉下来。玉秀伸长了脖子,一口咽了下去。这一口下去玉秀总算踏实了,相当高兴,坐回到磅秤的后面,和别人说说笑笑的。一支烟的功夫药性起作用了。玉秀的嘴唇乌了,目光也慢慢地散了,像一只瘟鸡,脖子撑不住脑袋,东南西北四处倒。玉秀的脑子却还没有糊涂。她担心身边的人把她送进医院,笑着站了起来。玉秀一个人走向仓库,靠近仓库的时候玉秀有些支不住了。玉秀扶着墙,慢慢摸了进去。吃力地爬上粮食堆,一倒头就睡着了。玉秀在仓库里头一直睡到天黑,做了无数的古怪的梦。玉秀梦见自己把自己的肚子剖开了,掏出了自己的肠子。玉秀把自己的肠子绕在脖子上,一点一点地挤,挤出了郭左的一根手指头。玉秀再挤,又是一根。一共挤出九根来。玉秀捧着手指头,说,郭左,都是你的,装上吧。郭左看了看,挑出来一根,拧到自己的手上去了。郭左的手上其实就缺这么一根。玉秀望着手里多出来的八根指头,想,怎么会多出来的呢?怎么会多出来的呢?玉秀很不好交待了。郭左只是看着她,不说话。玉秀急了。这么一急玉秀的梦便醒了,而郭左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玉秀松了一口气,很开心,一蹦一跳地对郭左说,你终于回来了,我梦见你了,我刚刚梦见你了。——其实还是在梦里头。
玉秀一连三四天病歪歪的。几乎去掉了半条命。她在等。可内衣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解决了问题的痕迹。看起来还是不行。玉米(56)正怀着孩子,慵懒得很,脾气却见长了,大事小事都吆喝玉秀。玉秀小心地伺候着玉米(56),身子软绵绵的,相当地不听使唤。玉米(56)的脸上不是很好了。玉秀不敢让玉米(56)看出来。玉米(56)要是起了疑心,那个麻烦就大了。只能硬撑,脸上还弄出高高兴兴的样子。好几回都差点支不住了。好在玉秀还是相当顽强的,居然也挺过来了。只不过内衣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太惆怅人了。
玉秀一天一天地熬日子,肚子终于起来了。就那么一点点,外人看不出,可玉秀自己是摸得出来的。很有名堂了。玉秀最担心的当然还是被人看出来。为了保险,刚刚进了十月,玉秀便把春秋衫早早套上了,还是厚着脸皮跟玉米(56)讨过来的。衣服一上身玉秀便走进了玉米(56)的卧室,站在大镜子的面前,仔细认真地研究春秋衫的下摆。下摆有些翘,玉秀不放心了,自己和自己疑神疑鬼的。玉秀挺起胸脯,抓住下摆的两只角,捏住了,往下拽。正面看了看,又转过身去,侧面看了看。放心了。然而,手一松,下摆却又像生气的嘴巴,撅了起来。为了对付这两个该死的下摆,玉秀一个人站在大镜子的面前,扭过来扭过去的,折腾了好半天。玉秀的手上突然停住了,她已经从大镜子的深处看见玉米(56)了。玉米(56)正站在堂屋里头,冷冷地打量镜子里的玉秀。玉秀在镜子里面专心致志,对自己挑挑拣拣的,显然是弄姿了,一定在勾引什么,挑逗什么,透出一股无中生有的浪荡气。玉米(56)看了两眼便把她的脑袋转过去了,想说她几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玉秀这丫头看起来是改不了了,上班才几天,又作怪了。这条小母狗的尾巴就是不肯安安稳稳地遮住屁股,动不动就翘,一逮到机会就要冲着公狗的鼻子摇,都不管露出了什么。玉米(56)对自己说,什么毛病都好改,水性扬花这个病,改也难。
玉秀一直严守着自己的秘密,没料到却让小唐发现了。这个女人的眼睛真是厉害,真是毒,真的是火眼金睛。那一天中午其实挺平常的,玉秀来到机关大院的公共厕所,蹲在那里小解。小唐进来了。小唐进来得相当突然,玉秀的嘴里正衔着裤带,说是裤带,其实就是一根布条子。看见了小唐,玉秀总要招呼一下。可玉秀终究有些慌乱,一定是过于热情了,话还没有出口,嘴里的裤带已经掉进粪坑了。小唐也蹲下来了,一起扯了几句闲话,起身的时候小唐却把自己的裤带送给了玉秀。布条子不值两分钱,可到底是一份情分,所以玉秀谦让了一回,无意中却把小肚子裸露了出来。
玉秀当然是高度警惕的,刚露出来,立即提了一口气,把腹部收住了。玉秀到底年轻,到底无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小肚子上的有一道褐色的竖线,浅浅的,自下而上,一直拉到玉秀的肚脐眼。玉秀哪里能知道这一道褐色的竖线意味着什么。小唐可是过来的人了,吃了一惊,一下子看清了玉秀体内的所有隐秘。小唐立即朝玉秀的脸上看了一眼。虽说极其迅速,却带上研究和挖掘的性质。有把握了。四个月左右了,看起来还是个男胎。小唐肚子里一阵冷笑,心里说,玉秀,恭喜你了。小唐斜着眼睛,责怪玉秀说:“怎么不来坐了?嘴上倒甜,一天到晚阿姨阿姨的,我看你的眼里早就没我这个阿姨了。”玉秀一直赔着笑,系好裤子,一同和小唐离开了厕所,说了好多的客套话。玉秀想,自己老是躲着小唐,还是小心眼了,人家可能都把那件事忘了,还是拿自己当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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