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33)

2025-10-10 评论

  我说,红袜子,你让乌海成了一个贪官。
  红袜子说,大姐,你这么说乌副市长,就有点不厚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你的坏话,总说你贤惠体贴知书达理。
  这话倒是像乌海说的,他不知多少次地这样表扬过我,但是今天从一个如此身份的女子说出,奇耻大辱。无比信任的丈夫,居然在花街柳巷出没,结下这样的红颜知己。我说,不,这不是真的……
  其实我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不能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红袜子会错了意,以为我怀疑她说假话,就说,大姐,我不骗你。我有物证。
  我说,拿出来。
  红袜子说,乌副市长到阿拉伯世界出访,回来的时候给你在伊斯坦布尔买了一条金丝披肩吧?
  我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红袜子说,他也给我买了一条。说你年纪大了,就给你买的是咖啡色的,说我年轻,给我买的是樱桃红的。您那条披肩还在吧?
  我咬牙切齿。不仅仅因为红袜子所言不虚,不仅仅因为乌海在给我买了名贵披肩的同时,也依样画葫芦给这个婊子也买了一条,也不仅仅是把一切都告诉了红袜子,她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更因为他对红袜子说我的年龄大了,而红袜子正年轻……
  我恶狠狠地打断她的话说,红袜子,你就等着公安局传你吧。乌海是个大流氓,我一定要让他的所作所为,大白天下!
  说完,我一摔门走了,回到医院,医生正在到处找我。他们看到我脸色铁青,立刻为我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心跳快,血压高,甚至脑电波也不正常,像要发癫痫——就是羊角风。他们以为我悲伤过度,给我用了非常大剂量的镇静剂,我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我的老父老母,我的婆婆公公,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都围在我的身边,偷偷地抹泪。看我醒来了,大家说,乌海不在了,可我们都还在,我们就是你的靠山。我忍不住号啕大哭,有谁能知道我内心翻滚的大江大浪啊。大家看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一股劲地劝我,说知道你和乌海是恩爱夫妻,他走了,可他永远活在大家心中……我一听这话,更是哭得惊天动地。乌海是什么人,这世界上有谁真正知道?正哭着,市委书记来了,他比那天我在事故现场看到的形象,一下子老了很多。他说,乌海是好同志,好干部,他因公殉职,我们会永远怀念他。正在研究整理材料,把乌海的事迹向上报告,请功授奖。他劝我要以这样的丈夫自豪,要把乌海的精神投入到生活中去,化悲痛为力量,要对得起乌海……
  我像戴着假面具,听着,听着……先是微笑,然后是大笑,最后不由得狂笑起来,一股劲地念叨着:乌海乌海,好你一个乌海……大家看得发毛,以为我在强烈的精神打击之下,神经已经躁狂。市委书记赶快指示医院全力抢救我,一定要让乌海在九泉之下安心。
  人们都退走了,我也收敛了笑声。面对深沉的夜色,我知道自己没有疯,头脑像被雪擦洗过一样,清醒干净。我的丈夫乌海是一个骗子,在赶往和情妇幽会的途中出了车祸,死了。人们都以为他是一个好干部,好丈夫,好爸爸,好儿子,只有我才知道他是一个败类!
  我彻夜不眠。到了第二天,又是很多人来看我,我对他们说,我现在很好了,放心吧。其实我是在想,我该怎样办?揭开这个谜底,让一个真实的乌海赤裸裸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维持一个谎言,让他以一种完美的姿态告别人间?

  听说人有三个魂魄,丢了一个就低迷不振,丢了两个就百病缠身,如果丢了三个,就不必多说什么了。我的魂魄一天之间已是负数,成了鬼魅。
  到底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苦苦思索。我不能和任何人商量,我也不能提前把真相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人是可以信任的,既然我朝夕与共的爱人都是一个无与伦比的骗子,我还可以相信谁?我一言不发,对所有的劝慰之词都不置可否,召开追悼大会的日子虽一再延期,但业已摆上日程。人们把乌海的尸身拼凑完毕,据说使用了硅胶和大量的化妆品,乌海已栩栩如生。无数的人送了挽幛和花篮,灵堂香气四溢。据说最昂贵的一个花环是为我预定的,全是盛开的鲜花组成。各个部门都准备了悲痛欲绝的悼词,连奏放哀乐的音响都是从全市最好的剧院调来的,到时候会震耳欲聋。
  人们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着,以为我会特别在意。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听着,什么都不说。大家以为哀痛把我压成了粉末,对我的漠然也并不觉得意外。医生说我的生命体征大致正常,不会猝死,大家也不强求我表态。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毕淑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