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相逢未剃时(27)

2025-10-10 评论

    然而,这位叫百助的女子却在苏曼殊心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短暂得就如同灯火一闪一灭的距离,确切地说,相逢只在一首筝曲,相见就只是一个午后。我们应当相信,一见钟情从来都比日久生情更让人向往,值得回味。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一见钟情,苏曼殊不能否认,他对百助的爱是一见钟情。之前对别的女子亦曾有过刹那倾心,但都不及这一次来得深刻生动。她是翩跹起舞的蝶,她的翅膀就是跳跃的音符,流淌的筝曲,还有灵动的心思。那种惊世冷艳的美,轻而易举就将苏曼殊的心摄获。
    他自问是一个见惯佳丽的男子,却依旧挡不住她的颔首低眉。她自问是一个心寂如玉的女子,却被他一点微笑捂暖,一个眼神击碎。两情相悦的结局应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苏曼殊却偏生不要,他害怕自己负了如来又负卿。一片看似洒脱的云彩,一只看似勇敢的孤雁,其实心里薄脆如纸,懦弱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他傲然离去的时候,心却在颤抖,那种惶恐与不舍交集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独尝。苏曼殊似乎习惯了这种方式,习惯了匆匆地相遇和别离,习惯了将所有的故事都导演成悲剧。
    这是他命中的劫数,与人无关,却偏偏扯痛了那么多颗心。他在别人的心里筑梦,不等梦醒,就仓皇逃脱。但他并没有为此引以为荣,却痛得无以复加。如此纠结的情感让看客都觉得无所适从,却又像中了毒似的,期待着他以后的人生章节。也许日本樱花真的有着别样魅力,苏曼殊生命中几段最深刻的情感都给了樱花。而江南的烟雨带给他更多的是一种迷离,如梦似幻,却不刻骨铭心。
    苏曼殊逃到了印尼爪哇,以为将自己放逐到海角天涯,就能够将过往淡淡忘记。漂游的思绪常常会被一片简单的风景划伤,但在他俊秀的脸上永远都看不到痛楚。在世人眼里,苏曼殊是个洒脱的狂僧,又是个飘逸的诗人,袈裟遮掩了他内心的迷乱,诗歌却让他拥有了许多羡慕的目光。事实上,苏曼殊贪吃贪睡、贪图享乐、贪恋美人,但他并不会因此怠慢荒废对生活和革命的追求。他可以让荒芜的土地一夜之间春暖花开,也可以让万紫千红在一瞬间纷落凋零。
    苏曼殊在印尼爪哇,任爪哇一所中华学校的英文教员,该校系光复会在南洋之大本营。这段时光,他的心因为思念百助而无法平静,每当晚风拂过衣襟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是真的彻底失去她了。调一杯浓浓的咖啡,听一首流淌的筝曲,放飞情绪,让自己陷入深深的回忆中,一个人,一想就是一整夜。那么多的遗憾无法拾捡,那么多的相思无从说起。这一切只能交给文字珍藏,盛放在人生的书卷中,不是怕相忘,而是他实在需要将储藏在心底的情感做一次彻底地释放。
    为调筝人绘像二首
    收拾禅心侍镜台,沾泥残絮有沉衰。
    湘弦洒遍胭脂泪,香火重生劫后灰。
    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
    一杯颜色和双泪,写就梨花付与谁?
    寄调筝人三首
    禅心一任蛾眉妒,佛说原来怨是亲。
    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
    生憎花发柳含烟,东海飘零二十年。
    忏尽情禅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
    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拭泪痕。
    日日思卿令人老,孤窗无那正黄昏。
    这些时日,苏曼殊写诗,没日没夜地写诗。他要将内心颤抖的情愫传递给文字,在诗中酿造宽阔的碧海云天。他写下十首本事诗,字字句句道出他对百助的思念与袈裟披身的无奈。他感叹着:“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他负的女子太多,可他对调筝人似乎有着不可言说的情结。这个日本女郎用最简短的时光潜入他的心间,虽然还是失去,却让萍水相逢有了刻骨的深铭。

第17章 批命
    若我离去,请你一定要在秋天之前将我忘记,因为我害怕那漫天纷飞的落叶,会让你悲伤得不能自已。偶然写下这句话,看似无意,又好像在祭奠一段从指端流失的华年。昨日流光如今日,今日容颜已改。当一个人总是感叹过往的时候,意味着他的心已滋长了绿苔,就像一扇被岁月风蚀的重门,角落里不知何时攀附了藤蔓和苔藓。时间就是这么仓促老去,在你低眉沉思的时候,在你举手挥别的时候,在你静坐禅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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