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愿意安于现状,甘心做一名平凡的妇人,为她的丈夫,持家度日、生儿育女。这一生,也许平淡,但却可以安稳,也许没有梦中的诗意,却有朴素的真实。可她被撩拨的心弦已经无法平静,那在枝头绽放的花朵已经无法回头,是的,回不去了,这朵孤独傲世的黄花,开在崖畔,注定了一生孤绝。她的美丽,只能独赏,她的芬芳,只能独尝。在没有知音的日子里,她亲手将自己鲜妍的花瓣折下,研磨成汁,调酒饮下。然而,她饮下的也是爱情的毒酒,所谓毒药,一半是毒,一半是药。她是个决绝的女子,只服下了毒,却没有给自己准备解药。
在爱情的阡陌上,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执手同游的人。命运把她交付给孤独,她在孤独中断肠,在断肠中死去。她的才情,虽不及李清照格调高雅、潇洒大气,在文坛上,却可以并驾齐驱。她们同为词后,却有着各自截然不同的宿命。李清照在爱情中,享受过一场华美的盛宴,纵算后来尝尽离合悲欢,可她热烈地拥有过。而朱淑真却是一朵寂寞的黄花,永远结不出并蒂,她在纷乱的红尘独舞,一个人绝世,一个人倾城,一个人的似水流年,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她的一生,什么也没留下,只有一册《断肠集》,那是她蘸着自己的血泪,写下的。而她亲笔写下的诗稿,也和她一起,化成灰烬。《断肠集序》所载:“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这样一位绝代佳人,连芳冢都没有一座,连在她坟前,浇杯薄酒的机会都不给留下。以为蓬勃的草木,可以覆盖她简短的一生,她却将自己,托付给流水。她的骨灰,被抛撒在钱塘江水中,千年已过,不知道那寂寞的芳魂,是否还在江畔徘徊,吟哦她的词句,等待她的知音。
记忆是开在流年里的花,不曾绚丽,就在风中寂灭。可总还有人记得,她叫朱淑真,号幽栖居士,在宋朝的一场时光梦里,恍惚地来过,又恍惚地走了。她的一生,没有爱情。她留下一卷书,叫《断肠集》。
四、荼蘼谢了 春还在
小重山 吴淑姬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浮。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夏日午后,有些燥热,我枕一本宋词而眠,屋内弥漫着睡莲淡淡的幽香,和书中浅浅的墨香。恍惚间入梦,似听一个声音在说:“一个人,只要在心里种植安静,那么,任谁也无法缭乱这份清凉。”所以,我睡得很安稳,梦中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自己思绪游弋。梦里只觉满目春光,烟草柳浪,有青石小径,也有小院楼台。远处的渡口,有依依送别的情人,近处的亭台,有相偎相依的眷侣。院内飞花如梦,探墙的青藤,叫唤着行人为它止步。有独倚妆楼的女子,低低说道:“谢了荼蘼春事休,我还有时间,我不会辜负。”
醒来心意阑珊,才知是南柯一梦。关于梦,千百年来,没有谁可以诠释,一个人在沉睡之后,思想到底做了一场怎样放纵的遨游。梦里花好月圆,现实难遂人意,许多时候,面对人生,我们总是这样力不从心。韶光在左,我在右,这中间,始终隔了一道薄薄的界限,才会一半是清醒,一半是模糊。我以为,到了和韶华诀别的年龄,可总还有一些鲜莹的故事,欲断未断。就像那枝头欲坠的春梅,像那没有西沉的冷月,在最后的时刻,终究还是不忍释手。
我想起梦里那女子说的,谢了荼蘼春事休。这是一首叫《小重山》的词中之句,为宋时一个叫吴淑姬的才女所写。关于吴淑姬,历史上记载了两个人物,一个为北宋,一个为南宋,一个是山西汾阴人氏,一个是浙江潮州人氏。她们皆为才女,只是命运不同,人生历程不同,而这首《小重山》究竟为谁人所写,似乎并不重要,只当做是一样情怀,两瓣心香。这世间,本就有许多巧合,有时候,偶然会比必然更奇妙,无意会比有意更惊心。我喜欢,给真相蒙上一层烟雾,喜欢那份隐约的美感。任何时候,追根问底,都是一种残忍的伤害。
翻到了这一页,只读上阕:“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只在瞬间,我仿佛就明白了词人的感慨,她说荼蘼花谢,春天结束。可还有一些花片子,缀在枝头。她说莺虽老,声尚带娇羞。这一切,隐喻着一个思妇对自身年华的感叹,以为老去红颜,谁知青春还在。我曾说过,我宁愿静坐一夜,坐到白发苍苍,也不要经历那些烦琐的过程。可在稍纵即逝的年轮里,我们又会胆怯,会被仓促的流年,搅得措手不及。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在完美中追求残缺,在懦弱中寻找坚强。一切当顺应自然,倘若执意要去打乱秩序,必定又会起另一段风云。记起席慕容的一首诗,叫《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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