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对一个陌路女子,一见倾心。贺方回因对仕途灰心,便退居苏州,在苏州盘门之南十余里处筑企鸿居,其地即是横塘。一段偶然的际遇,让他邂逅了一个翩若惊鸿的女子。她款款细步,涉水而来,轻盈的风致令贺方回想起了洛神。当年曹子建为洛神写了一篇华美惊艳的《洛神赋》。曹植用:“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样的锦词绣句,来形容洛神的美。千百年来,总会让人们想起,在月光幽清的夜晚,甄妃凌波御风而来,和曹植在洛水之畔相遇。一切都是梦境,梦醒后,他们掩饰不住心中的惆怅。我曾说过,想念一个人,梦里连呼吸都会痛。那是因为,爱到恍惚,爱到不能把握自己。
贺方回就偶遇了这么一个女子,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就这么涉水而来,涉水而去,甚至连浅浅的微笑都不曾有,更莫说惊艳的回眸。只留下风姿绰约的背影,让词人目送芳尘远去,独自怅惘。“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李义山曾有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暗喻青春的美好,年华锦丽。贺方回看着佳人飘然远去,却不知如许年华,与谁同度?其实这时候的贺方回,也许年光老去,并没有多少值得炫耀的年华,可他情思依然饱满。月桥、花院、琐窗、朱户,这些美好的意象,也唯有春知。又或许他在为那出尘的女子感叹,不知她锦瑟年华,是否有心仪的男子共度?只怕是还不曾开始拥有,就要和韶华诀别,如此绝代女子,连过往,都是苍白的。
且不问谁是锦瑟,谁是华年,词人就是如此痴心一片,伫立在邂逅的地方,迟迟地不肯离开。这暗涌的情愫,就像春梅乍放,已经不能收敛。直到黄昏日暮,才归家,写下这痴情断肠的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他搁笔自问,闲愁几许?似无涯的青草,似满城的飞絮,也似漫天的梅雨。如此之多,真是凌乱难谴。而贺方回也因为这首《青玉案》而得名“贺梅子”。
青梅往事,来不及挥手作别,就已远去。流光偷换,繁花似雪,落地生尘。无论生命中那朵情花是未曾开放就已凋零,又或者灿烂绚丽地开过,再死去。只要是落下,就不会回头。年华来的时候,没有召唤;走的时候,也无须诀别。
二、闭门听雨锁流光
一剪梅 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喜欢这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豆蔻年华,只觉岁月青葱,我的人生,还有一大段的光阴,足够我任意虚度。我总说,多希望可以在瞬间老去,那样就可以免去浮华的过程。一夜之间,从青丝到白发,成了一个少女单纯的向往。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翠绿的时光将生命填满,几乎是泛滥成灾。可我却喜欢在夜深时,对着月亮,或听着细雨,吟咏这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那时喜欢的只是词里的意境,却不明白,词中的怅叹。因为我明白的时候,流光已将我抛远,那些被蹉跎的日子,甚至连痕迹都不曾留下。而我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追忆、不断地怀旧。
后来又读《牡丹亭》,词句写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才恍然,韶光真的是贱,曼妙的春色将人诱惑,待你将年华交付,光阴又似云烟过隙。只一个华丽的转身,青春已经抛得甚远。多少人,就是这样感叹似水流年,穿越一个又一个春天。每个人都想努力地抓住逝去的时光,却总是忽略了原来还有许多未知的光阴,供自己慢慢地度过。
写这首《一剪梅》的词作者蒋捷,为宋末元初江苏宜兴人。咸淳十年进士。南宋亡,深怀亡国之痛,隐居不仕,人称“竹山先生”、“樱桃进士”。而他的“樱桃进士”之称正是因为这首词得来。词的起句,就写到浓郁的春愁只待酒浇,此时的他,是一个天涯羁客,思归之情难以抑制。小舟飘摇在吴江上,远远近近的酒旗在风中招摇。真想停舟柳岸,坐在酒铺,来几坛陈年佳酿,一醉贪欢。也许那样,就可以忘记自己身为过客的惆怅,忘记春光牵引出的无限愁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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