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14)

2025-10-10 评论

    "神?"
    "戏剧是神的创造,是历史和诗歌,不能停下来的。"
    是的,我们经常被告知,戏剧,历史,诗歌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憎侣阶级的特别权力。这种权力给了他们秉承天意的感觉。麦其土司也就只好把愤怒发泄到凡人身上了。他喊道:"他以为只要会打仗就可以治理好一个国家吗?"注意,这里出现了国家这个字眼。但这并不表示他真得以为自己统领着一个独立的国家。这完全是因为语言的缘故。土司是一种外来语。在我们的语言中,和这个词大致对应的词叫"嘉尔波",是古代对国王的称呼。所以麦其土司不会用领地这样的词汇,而是说"国家"。我觉得此时的父亲是那样地可怜。我攀住他的衣袖,意思当然是叫他不要过于愤怒。可他一下就把我甩开了,并且骂道:"你怎么不去唱戏,难道你会学会治理一个国家?"
    母亲冷冷一笑:"末见得我的儿子就不行。"
    说完,她就带着我去见黄特派员。父亲还在背后说,他不信我们会有比他更大的面子。很快我们就回来说黄特派员要见他了。父亲吃了一惊,他看出母亲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麦其土司用力抖了抖衣袖,去见特派员了;两个士兵在楼梯口向他敬礼。麦其土司哼了一声算是还礼。屋里,黄初民正襟危坐,双眼微闭,沉醉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里去了。
    不等土司开口,下人就把指头竖在嘴唇前:"嘘——"
    土司垂手站立一阵,觉得这种姿式太过于恭谨,才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
    黄特派员面对着一张白纸,麦其土司觉得那纸就在特派员的呼吸中轻轻抖动。黄特派员终于睁开了眼睛,竟像神灵附体一样抓起笔在纸上狂写一通。汗水打湿了他额角的头发。他掷了笔,长吁一口气,软在了豹皮垫子上。半响,黄特派员才有气无力地对土司笑笑,说:"我没有银子送给你,就送你一副字吧。"
    他把那张墨迹淋漓的纸在地毯上铺开,朗声念道:
    春风猎猎动高旌,
    玉帐分弓射虏营。
    已收麦其云间戍,
    更夺汪波雷外城。
    麦其土司不懂诗词,更何况这诗是用他所不懂的异族文字写的。但他还是躬一躬身子,道了谢,并立即想到要把这张字纸挂在这间客房里,叫每一个客人都知道政府和以前的皇帝一样是支持麦其家族的。客房里还有一块前清皇帝亲赐的御匾,上书四个大字:"导化群番"。
    现在,黄特派员就端坐在那几个金闪闪的大字下面。炉里印度香气味强烈,沉闷。
    麦其土司说:"叫我怎么感谢政府和特派员呢?"
    黄特派员就说:"我本人是什么都不会要你的,政府也只有一点小小的要求。"说着便叫人取来一只口袋。黄特派员不只人瘦,还生着一双手掌很小,手指却很长的手。就是这只手,伸进布袋里抓出一把灰色细小的种子。父亲不知道那是什么种子。黄特派员一松手,那些种子就沙沙地从他指缝里漏回到口袋里。土司问是什么东西。黄特派员问土司,这么广大的土地都种粮食能吃完吗?说到粮食气氛立即变得十分亲切了。父亲说,每年都有一批粮食在仓库里霉烂呢。
    "我知道,你的寨子里满是这种味道。"
    我这才明白每年春天里弥漫在官寨里的甘甜味道,竟是粮食悄然腐烂的味道。
    黄特派员又问:"你们的银子也像粮食一样多吗?多到在仓库里慢慢烂掉也没有人心疼?"
    "银子是不会嫌多的,银子不会腐烂。"
    "那就好办了,我们不要你的银子。只要你们种下这些东西,收成我们会用银子来买。你就用刚夺下来的几个寨子那么宽的土地来种就够了。"
    土司这才想到问:"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我经常享用的大烟,非常值钱。"
    麦其土司长吐一口气,满口答应了。
    黄特派员走了。他对父亲说:"我们秋天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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