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19)

2025-10-10 评论

    他说:“没想到,只赶上了给亲生父亲送终。”我说:“你不会怪我吧?”“我为什么要怪你?”“要不是那把刀,你父亲不会这样。我喇嘛舅舅说的,宝刀(19)不该在这时出世,铁匠是遭到天谴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希望父亲多挨些时候,我要慢慢地才会真正地觉得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没有感觉到自己和铁匠血肉上的联系。也许正是为了这个,他整整一个晚上,不吃不喝,握着老人干枯的手,坐在床前。
    早上,他对我说,老人的手还很有力,他说:“真是一双铁匠的手。”听到这句话,铁匠睁开眼睛,笑了。他的脸上,又浮起了血色。看来,他是挣脱了死神的魔掌,活过来了。在早晨明亮的光线中,我看到父子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下午,铁匠就扶着拐杖起来走路了。
    回到城里,我又到河边茶馆里把那把刀卖给了卓玛,这回,却只卖了一千五百块钱。我用这笔钱给铁匠请了一个好医生。13我的朋友刘晋藏终于来电话了。
    这个人做事都有他独特的风格。他先打个电话到单位上来,说是晚上再打电话到我家,有重要而又不方便说的事情告诉我。
    我想,既然如此,何不晚上才打电话。
    晚上,电话来了。结果是,他可能已经为宝刀(19)找到真正的买主了。
    我说:“还有假买主吗?”“真的比假的多。”电话是从海边一个城市打来的。我向来对大海心向往之,虽然没有见过一滴海水,却把电话里的电流干扰声听成海浪声了。这个电话很打了些时候。刘晋藏去了那个城市后,把宝刀(19)弄到了一个拍卖会上,当时就有人出了二十万的高价。但他的标价还要翻一倍,当然就没有成交。但这等于就把他有一把藏式宝刀(19)的消息向全世界收藏者发布出去了。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着甄别买主的真假。每遇到一个买主,他就提一次价,现在,已经提到一百万了。他在电话里说这笔钱到手,就再不愿意活得飘飘荡荡了,要办一个公司。我问他办什么公司。他说:“还没有想好,但你让我想想。”好一个刘晋藏,沉默了不到三分钟,就说,“就搞一个公司,专门弄我们家乡山上的药材啦,野菜啦什么的,我们一起干,一百万的资产,有一半是你的。”我说:“韩月已经离开我,离开这个地方了。”他沉默了一下,又嚯嚯地笑起来,说:“放心,等我们的公司搞起来,她会回来的。”我说:“那也是回来找你。”他又嚯嚯地笑了,喊道:“我们一定要把公司先搞起来,然后,再来看谁能得到她吧?!”他说,“当然,要是我没有叫那些假买主干掉的话。”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我又想起韩月在梦里对我说过刘晋藏为什么令女人心动的话了。
    之后,我就再没有得到刘晋藏的任何消息。
    满山的树叶变得一片金黄,在风中飞舞,韩月也没有来信告诉我她落脚在什么地方。
    喇嘛舅舅作为一个云游僧人就更不会有消息了。
    我回去看过铁匠两三次,他偏瘫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硬朗了。
    最后一次,我是跟他儿子一同去的。铁匠看着儿子的眼神流露出无比的幸福,他儿子也告诉我,他跟父亲真正有血肉相连的感觉了。这天晚上,我就住在铁匠家里。早上,铁匠突然说话了。我睡得很沉,他摇醒了我。
    问:“刀子还在你手上吗?”“天哪,”我说,“你说话了!找到了儿子,你又说话了。”铁匠说:“我不能说话,是受造了宝刀(19)的过,我一说话,它就要伤害拿刀的人了。”我告诉他:“我的朋友已经带着这把刀远走高飞了。”他说:“没有人能比命运跑得更远。”离开铁匠,我马上就出发往那个城市去找刘晋藏了。我希望他已经把刀出手了,这样,他才不会为刀所伤。我想,他这半辈子,除了一些女人的青春肉体,也没有得到什么。我带上了所有储蓄,也带上了他留下来的所有的刀。我想自己也不会再回来了。走之前,我办好了离婚证,我把韩月的一份压在还放着她化妆品的梳妆台上,把钥匙交到她单位领导的手里,特别说明屋里的东西都是她的,我只取出了银行里的存款。这是我们俩最后一笔共同的积蓄了。说好是为孩子准备的教育基金。但我们没有孩子,现在又已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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