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刀(5)

2025-10-10 评论

    也是我小时候,一个地质队来到村里,离开时,开了一个会给大家破除迷信,说,整座悬崖都是铁矿,而那条黑色的龙不是龙,是石头里面有更多的铁,更多的和周围的铁不一样的铁。
    放着一群羊的喇嘛那时还年轻,说:“既然崖石上的红色是铁,那条路怎么没有变成更红的颜色,红得就像现在的中国?”好心的翻译没把这句话翻过去,所以,没有得到更明确的回答。
    舅舅又说:“是一条龙,叫我们的庙子镇住了。”这句话,翻过去了。得到的回答是,那不是科学,今天,科学已经把迷信破除了。地质队离开后,村里人说,科学回他们自己的地方去了,迷信还在老地方。
    想着这些事情,我们登上了崖顶。
    舅舅静静地坐在庙前,额头上亮闪闪的是早晨的阳光。
    舅舅说:“看来有什么事要发生,这里也该有点什么事情发生了。你们来了,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老喇嘛有些故作神秘,看刘晋藏的样子,他也有了神秘的感觉。想来是收藏了几把尘缘已尽的刀子的缘故吧。我要是也那样,就显得做作了,于是开口说:“我的朋友专门来请教你,我为什么会说那个字。”舅舅问:“什么字?”刘晋藏抢在了前面,说:“刀。”随着那个字出口,一种庄严而崇敬的感情浮上了他鼻梁很高,颧骨很高的脸,这个混血儿,长了一张综合了汉族人与藏族人优点的脸。
    我又被那个字眼的刃口划伤了,虽然,我说不出来伤在心头还是伤在身上。看看天空。阳光蜂拥而来,都是刀刃上锋利的光芒。
    悬崖下面,我出生的小村子沉浸在蓝色的岚烟里。注视着这片幽深的蓝色,还没有离开这个村子,还没有接触到外面世界的那些感觉又复活了。那种感觉里的世界是一个神秘世界,天界里有神灵,森林里有林妖,悬崖顶上曾经有一对金羊,金羊走后,那条黑色的龙就显形了,这座不起眼的小庙将其镇住了整整八百余年。
    舅舅好像没有听懂我们的问题,对刘晋藏说:“你那些刀,尘劫已尽了。”这时,庙里鼓声大作,一场法事开始了。舅舅说:“我请来了不少帮手呢,脚下这家伙,最近动静大得很。我要进去做法事了。”我对着喇嘛舅舅的背影喊了一声。
    他回过头来,说:“你们两个俗人回村里吧,这条龙怕是要显形了。”他一挥手,红衣喇嘛们奏起了威武的音乐,高亢的唢呐声和沉闷的鼓声把我的声音压下去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听清楚自己又喊了句什么。
    走在黑色矿脉上,我觉得像是在刀背上行走一样。
    下了山,两人坐在深潭边喘气,刘晋藏说:“这一切跟刀有什么关系?”“是啊,跟我们想知道的事有什么关系?”“你他妈是不是真正说了那个字。”“日他妈现在心头还有被划破了皮又没有见血的感觉。”刘晋藏把一段枯枝投进水里,圆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水里的天空摇晃起来,水里倒立着的悬崖也晃动起来。在水里,悬崖上的黑色矿脉也是向下的,一动起来,就真的是一条龙了,头,就冲着我们,张嘴的地方,让人看到了很幽深的喉咙,恍然间,龙大张着嘴对着更加幽深的潭底叫了一声。它是冲着水底叫的,但隆隆的响声却来自我们背后的天空。抬头看天,只听见从崖顶的小庙里传来了冬冬的鼓声和凄厉的唢呐声。我们都没有问对方是否听见了龙吟,我跟他都不是要把自己弄得十分敏感的那种人。
    村子里,还是寻常景象。鸡站在篱墙上,猪躺在圈里,姑娘们坐在核桃树阴下面,铁匠铺里,丁丁咣咣,传来打铁的声响。这才是真实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的人生的景象。走到铁匠铺门口时,回头望望悬崖上那道虬曲的黑色矿脉,我说:“我们是中了什么邪了?”刘晋藏说:“回去,找个买主,把那些刀子出手算了。”“发了财可要请吃饭。”刘晋藏说这没有问题,他还要我答应让他给韩月买点时装或者首饰,说跟她耍朋友时,穷,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送过她。
    我笑笑,觉得脸上皮肤发紧,嘴里还是说:“行啊,只要不是订婚戒指。”“要是呢?”他问,脸上是开玩笑的表情,又好像并不完全是。
    我换了很认真的表情,说:“按这里的方式,我只好杀了你。”“你还是个野蛮人。”“好好感受一下这里的气氛,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走进铁匠铺,那个早年风流的铁匠围着一张皮围裙,壮硕的身子已经枯了,一粒粒脊骨像要破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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