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巴说:“呛了口水要吃肉。”猎手们都有世代相传并信奉的禁忌与预兆。呛了口水就能有所猎获也是猎手们相信的预兆之一。银巴特别相信,他说他在越南能够立功杀敌也是相信这些东西的结果。
当我们在棚子里生起火来的时候,那只獐子出现在对面一座孤立的小山冈上,秦克明端枪瞄准,银巴按住他的手说:“明天吧,距离太远了。”“好吧,明天。”他口气里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并和枪一起躺到了干燥的地上。那只獐子仍然立在岩石之上向我们瞭望,以那些灌木忽起忽止的声响判断,还有另外的一只就在附近逡巡不去。看来,是闯到獐子的窝里来了。这是一件比较稀奇的事情。獐子这种多疑胆小的动物竟用猎人的棚寮做了栖身之所。我们周围的腥膻的气味证明稀奇的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
“这又是什么预兆呢?银巴。”“老祖宗们没有遇到过。”讨论一阵遇到稀奇事情好还是不好,天就黑了。
我把就近采来的木耳和猪肉罐头煨在一起,香气就在火光照亮的范围内聚集起来,压过了棚寮中野物的腥膻味道。
这时谁都不知道棚子里还有一只獐子。那是一只刚生下不久的獐子,就在棚子深处那堆干枯的松枝下面。不然我们就会知道那只母獐在周围逡巡不去的缘故了。它一直在周围弄出许多声响。银巴说:“要出来你就出来吧。”不久,那獐子果然就从一团灌木后探出了脑袋,双眼十分明亮。我端起小口径运动步枪,瞄准两颗宝石之间的地方,那是致命的额头的中央。勾动枪机时,只听到喀哒一声。我连弹夹也忘了上了。等枪里有了子弹再瞄准时,獐子纵身一跃,黑暗中传来一串树枝摇动的声音。
“你看它比你感觉还要好哩。”秦克明用了干我这行的人喜欢用的词来打趣我。
银巴说只要在有效射程内,枪膛里有子弹时,被瞄准的部位像被蚂蚁叮咬一样,酥麻酥麻的。空枪则不是这样。我禁不住抬手摸了摸双眼之间的那个位置。秦克明却说:“真是怪事啊。”这几天他有点精神恍惚。
“你这样明天回去车子银巴来开,我不能让你来了结我的伙食账。”“这辆车,”他看看我,“又不是那辆车。”那辆车是丰田越野轿车。因为有那辆车才有了供我们驱使的七成新的报废的北京吉普。就在上个星期他在单位楼前清扫车子,听到车上的收音机自动跳了台。收音机里传出了办公室主任的声音,主任在打电话到下属单位,说局长要去检查工作。局长上车后,他问:“是去畜科所开会吗?”局长盯他一眼说:“开车吧。”两个小时后,局长说:“以后不要打听你工作以外的事情。”他很怕局长进一步追问他怎么知道他要去畜科所。但局长没问,但他注意到局长每一次下车都拎走了公文包。望着那些跟着车路延伸的电话线,他觉得里面有更多的秘密。路上,他利用机会偷听三次。一次是一组组数字,一次是一个领导在电话会议上讲话,内容是关于社会治安问题。一次是一方通知另一方一个人死亡的消息。
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很高兴这样,谁也不希望知道那么多隐秘与不祥的事情。无论如何,事物,生活,人,这些世界的表面还是给人一种干净明亮的感觉。但也不能说他一点也不感到遗憾。不然,他就再也不会在第一次收听到长途电话的单位楼前拨弄那台收音机了。
这次,他又听到了一对男女在电话两头进行的一次完全由语言完成的花样百出的性交过程。
“我没想到是她。”“谁?”“白秘书,她平常还写诗呢?她和那个人边跳舞边就能干那种事情。”“难怪你抱怨你老婆那么爱跳舞。”“算了,睡吧。”我躺上了吊床,秦克明裹件大衣半倚在底下藏过獐子的松枝上,银巴钻进了睡袋。有一阵子,我可以看到周围的树丛,这些树丛的轮廓由树叶叶面上反射的星光勾勒出来。我还望见灿烂耀眼的星光。
睡着一阵,醒来。天上的星光消失了。只听到树叶在雨声中沙沙作响。恍惚中,我还似乎看到了雾气从谷底慢慢升向我们过夜的这个地方。这一切都像在梦中一样,环境和际遇都有些不太真实。
轰然一声枪响,这才把我从似梦似醒的状态中彻底震醒了。心头猛然有一种空荡荡的痛楚的感觉。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