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12)

2025-10-10 评论

    大家听了,都很高兴,称赞脚卵路道粗,王一生却没说话。脚卵走后,画家带了大家找到电工,开了礼堂后门,悄悄进去。电工说天凉了,问要不要把幕布放下来垫盖着,大家都说好,就七手八脚爬上去摘下幕布铺在台上。一个人走到台边,对着空空的座位一敬礼,尖着嗓子学报幕员,说:下一个节目——睡觉。现在开始。大家悄悄地笑,纷纷钻进幕布躺下了。
    躺下许久,我发觉王一生还没有睡着,就说:睡吧,明天要参加比赛呢!王一生在黑暗里说:我不赛了,没意思。倪斌是好心,可我不想赛了。我说:咳,管它!你能赛棋,脚卵能调上来,一副棋算什么?王一生说:那是他父亲的棋呀!东西好坏不说,是个信物。我妈妈留给我的那副无字棋,我一直性命一样存着,现在生活好了,妈的话,我也忘不了。倪斌怎么就可以送人呢?我说:脚卵家里有钱,一副棋算什么呢?他家里知道儿子活得好一些了,棋是舍得的。王一生说:我反正是不赛了,被人作了交易,倒像是我沾了便宜。我下得赢下不赢是我自己的事,这样赛,被人戳脊梁骨。不知是谁也没睡着,大约都听见了,咕噜一声:呆子。

    第二天一早儿,大家满身是土地起来,找水擦了擦,又约画家到街上去吃。画家执意不肯,正说着,脚卵来了,很高兴的样子。王一生对他说:我不参加这个比赛。大家呆了脚卵问:蛮好的,怎么不赛了呢?省里还下来人视察呢!王一生说:不赛就不赛了。我说了说,脚卵叹道:书记是个文化人,蛮喜欢这些的。棋虽然是家里传下的,可我实在受不了农场这个罪,我只想有个干净的地方住一住,不要每天脏兮兮的。棋不能当饭吃的,用它通一些关节,还是值的。家里也不很景气,不会怪我。画家把双臂抱在胸前,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脸,看着天说:倪斌,不能怪你。你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要求。我这两年,也常常糊涂,生活太具体了。幸亏我还会画画儿。何以解忧?唯有——唉。王一生很惊奇的看着画家,慢慢转了脸对脚卵说:倪斌,谢谢你。这次比赛决出高手,我登门去与他们下。我不参加这次比赛了。脚卵忽然很兴奋,攥起大手一顿,说:这样,这样!我呢,去跟书记说一下,组织一个友谊赛。你要是赢了这次的冠军,无疑是真正的冠军。输了呢,也不太失身份。王一生呆了呆:千万不要跟什么书记说,我自己找他们下。要下,就与前三名都下。
    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去看各种比赛,倒也热闹。王一生只钻在棋类场地外面,看各局的明棋。第三天,决出前三名。之后是发奖,又是演出,会场乱哄哄的,也听不清谁得的是什么奖。
    脚卵让我们在会场等着,过了不久,就领来两个人,都是制服打扮。脚卵作了介绍,原来是象棋比赛的第二、三名。脚卵说:这位是王一生,棋蛮厉害的,想与你们两位高手下一下,大家也是一个互相学习的机会。两个人看了看王一生,问:那怎么不参加比赛呢?我们在这里呆了许多天,要回去了。王一生说:我不耽误你们,与你们两人同时下。两人互相看了看,忽然悟到,说:盲棋?王一生点一点头。两人立刻变了态度,笑着说:我们没下过盲棋。王一生说:不要紧,你们看着明棋下。来,咱们找个地方儿。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立刻嚷动了,会场上各县的人都说有一个农场的小子没有赛着,不服气,要同时与亚、季军比试。百十个人把我们围了起来,挤来挤去地看,大家觉得有了责任,便站在王一生身边儿。王一生倒低了头,对两个人说:走吧,走吧,太扎眼。有一个人挤了进来,说:哪个要下棋?就是你吗?我们大爷这次是冠军,听说你不服气,叫我来请你。王一生慢慢地说:不必。你大爷要是肯下,我和你们三人同下。众人都轰动了,拥着往棋场走去。到了街上,百十人走成一片。行人见了,纷纷问怎么回事,可是知青打架?待明白了,就都跟着走。走过半条街,竟有上千人跟着跑来跑去。商店里的店员和顾客也都站出来张望。长途车路这里开不过,乘客们纷纷探出头来,只见一街人头攒动,尘土飞起多高,轰轰的,乱纸踏得嚓嚓响。一个傻子呆呆地在街中心,咿咿呀呀地唱,有人发了善心,把他拖开,傻子就依了墙根儿唱。四五条狗窜来窜去,觉得是它们在引路打狼,汪汪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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