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旺堆赶回村子,看到果然没有人采取任何防范措施。
孩子们聚在村口,看远处天际不断腾起的火焰。
而大人们都聚集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开会。
现在,机村人遇到什么事情,没有工作组也会自己聚起来开会了。格桑旺堆想,这么大的危险逼近的时候,大家开开会,商量商量也是应该的。但他没有想到,大会根本没有讨论他以为会讨论的内容。
民兵排长索波见大队长回来了,才不情愿地从权充讲台的木头墩子上下来:“大队长你来讲吧,公社来了电话,两个内容:第一,多吉这个反革命纵火犯脱逃了,全村的任何一个人,只要发现他回来,立即向上面报告!第二,”索波把手指向正从河口那边燃过来的大火,“大家都看见了,国家的森林正在遭受损失,上面命令我们立即组织一支救火队,赶到公社集中,奔赴火场!”
有人看不惯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你不是让大队长讲吗?自己怎么还不住口呢?”
“多吉是为了机村犯的事,我们怎么可以把他又交给公安!”
这些话,索波根本就充耳不闻。他说:“大队长,扑火队由我带队,机村的年轻人都去,多吉就交给你了,一定不能让他跑掉!”
格桑旺堆皱了皱眉头,脸上却不是平常大家所熟悉的那种忧心忡忡的表情。他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真的就扑到一只火老鸹。他把手掌摊开在索波面前,那是一小片树叶的灰烬,然后,他提高了嗓门:“乡亲们,这个,才是眼下我们最要操心的!”
下面立即有很多人附合。
“现在,男人们立即上房,把所有的木瓦揭掉,女人们,把村子里所有的干草都运出村外!树下的草,还有羊圈猪圈里的干草,都要起出来,运出村外!”
人们闻声而动,但索波却大声喊道:“民兵一个都不准走!”
好些年轻人站住了,脸上的表情却是左右为难。
索波又喊:“央金,你们这些共青团员不听上级的指挥吗?”
索波的父亲上来,扇了他一个耳光,人群里有人叫好,但他的第二个耳光下来的时候,老人的手被他儿子紧紧攥住了。索波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落后份子,再打,我叫民兵把你绑起来!”
他父亲被惊呆了,当他儿子去集合自己队伍的时候,还抖索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村子里,不会再有作一个男人的脸面了。
民兵队伍,还有共青团的队伍集合起来,但老人们一叫,又有些年轻人脱离了队伍。
索波语含威胁:“你们落后了,堕落了!”
他又冲到格桑旺堆面前:“你要犯大错误了!”
格桑旺堆也梗着脖子喊:“你就不怕大火烧到这里来吗?”
索波冷笑:“火在大河对岸烧!你见过会蹚过大河的火吗?谁见过火蹚过大河?”
格桑旺堆有些理屈,又现出平常那种老好人相。
张洛桑却接口说:“我见过。”
“你这个懒汉,我问你了吗?”机村有两个单身男人,一个是巫师多吉,一个是张洛桑。巫师是因为他的职业,而张洛桑是因为,懒。一个人吃饭,不用天天下地劳动。
张洛桑淡淡一笑,懒洋洋地说:“你又没有说懒人不准答你的话。”
索波惹得起大队长,却惹不起这样的人。
还是激动得脸孔发红,发际沁汗的胖姑娘央金过来喊:“排长,队伍集合好了!”
索波趁机下台,带着他的队伍往村外去了。走到村外的公路上,他们唱起了歌,歌声却零零落落。但他们还是零零落落地唱着歌,奔烧得越来越烈的火场去了。
格桑旺堆看着年轻人远去,寻常那种犹疑不决的神情又回到脸上。
张洛桑走上前来,说:“老伙计,干得对,干得好!”
“那大家快点干吧!”
机村的中央,小树不算,撑开巨大树冠,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共有五棵。两棵古柏,三棵云杉。几棵大树下干燥的空地上,就成了村子里堆放干草的地方。妇女们扑向这些干草堆的时候,绕树盘旋的红嘴鸦群聒噪不已。远处的火势越来越烈,还隔着几道山梁呢,腾腾的火焰就使这里的空气也抽动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妇女们抱着成捆的干草往麦苗长得奄奄一息的庄稼地里奔跑,那些受到惊吓的红嘴鸦群就跟随着飞过去,女人们奔回树下,鸦群又哇哇地叫着跟着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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