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在运动中尝够人性反复的老人而言,虞山卿那样的人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心里清楚,只是女儿坚持,他们只好掩耳盗铃。可面对大伙儿几乎异口同声的忠告,他们不得不叹一声气面对。女儿的幸福太要紧,找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去上海量身定做西服的前一天,刘总工招来厂办审核组成员,以及生技处总工办的相关人员,坐会议室一起考核宋、虞二人。很简单,就是拿出一份英文资料,让两人现场口译。刘总工解释说,虽然总厂有专职翻译,中技进出口公司也有翻译,可谈判团更需要的是专业类翻译。
当然,宋运辉成竹在胸,他几乎可以如读中文似地口译,虞山卿手头没有字典,急岀一头大汗。所以,刘总工大义凛然地总结,论技术,虞山卿不如宋运辉扎实得多,论翻译,大家已经看到,这样的翻译水平能上场吗?怎能在外商面前丢中国人的脸面。刘总工甚至非常严厉地说,虞山卿不配去,他的英语既然派不上用场,总厂随便找个资深工程师就比虞山卿有用,虞山卿凭什么资格去。刘总工还警告众人,不能因为他而重用虞山卿,他不喜欢因私废公,作为一个领导人,更应严格约束周围的亲友,严格要求周围的亲友,而不能擅用职权,以公肥私。刘总工最后还发誓,他要带这个好头,只要他在位一天,他对周围亲友就严格到底。一席话,说得虞山卿灰头土脸。最后大家决定还是让宋运辉去。
宋运辉一脸激动地听着,心底却是冷笑。演戏,刘总工无非是被他逼上梁山,演出这么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给刘总工他自己长脸,同时彻底断绝虞山卿的出路,令虞山卿知难而退,自己脱离刘启明。这个当父亲的当然看得出,要女儿主动脱离虞山卿是不可能的,只有从虞山卿一方痛下毒手。
宋运辉知道他这么做是阴谋,是拿不上台面的阴谋。可蛇有蛇路,蟹有蟹路,做成事情总得走别样的路,阴谋就阴谋吧。除了背叛。背叛就是背叛,到哪儿都是背叛,背叛朋友的事儿他依然不干。但他另有办法解决问题。
事后,虞山卿面如土灰,一整天抬不起头来。大伙儿转了方向一起祝贺宋运辉,除了羡慕,也有嫉妒,但都无话可说,因为宋运辉有硬本事。宋运辉一直拿刘总工的话表示谦虚,他说,如果不是他英语好,生技处到处都是技术比他好的前辈比他更有资格去谈判,他只是幸运正好撞到需要英语的机会。这话,听在虞山卿耳朵里,简直跟掴他耳光一样的痛。
事后,宋运辉拿梁思申的照片打发了程开颜,让程开颜怀疑他已有女友,知难而退。程开颜太浅,不是他喜欢的对象。
到上海,宋运辉第一次领教领带是啥玩意儿,怎么打。他是团里最年轻的,心灵手巧,最容易学会。回来路上,他一路教水书记等人打领带,大家都不像在厂里时候那么拘束,都笑得很开心随意。宋运辉当然不会忘记一路以小辈身份殷勤端茶递水,这就跟他在生技处早上进门先打开水扫地一样,所有小辈后进都得那么做,理所当然。对于刘总工,宋运辉适当地表现出感激,仿佛是明白刘总工的知遇之恩。
一切都不露痕迹地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可人人都认为欢喜的人欢喜得有理,愁的人是活该。宋运辉很想单独跟虞山卿做一下沟通,再问虞山卿,究竟大众眼里,谁的奋斗姿势更好看一点?为什么大家都否认虞山卿的姿势?可宋运辉当然不会这么去问,讨得一些口舌上的便宜,又有什么意思。
时间安排得很紧凑,很快西服就做出来,可以试穿,因为是量身定做,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修改。只是大家穿上后都觉得浑身别扭,不明白外国人怎么喜欢穿这种肩头胸口垫得厚厚实实硬邦邦的衣服,这种衣服,天气稍微暖一些就跟套一件铠甲,还了得,还不闷死。做衣服的老师傅据说还是当年上海滩的红帮裁缝,有名气得很,老师傅教育大家,这西装不能叠,到哪儿都得拿衣架挂着。当然不能让领导上车下车手里挂一套西装,当然宋运辉一人得包下一半领导的西装,西装死沉,压得垮一个壮汉,压得宋运辉恨不得拔根毫毛变岀一条扁担。
北京三月,依然春寒料峭,金州总厂一行十个人,一色的藏青西装,一色的国旗颜色领带,经过严格的外事纪律培训之后,出现在与外商的谈判桌上。议程,会场,都是中技进出口公司安排,连水书记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派头的场面。宋运辉走进谈判的高级会场,对着头顶华美璀璨的枝形吊灯和脚底比他的床垫还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目瞪口呆。一直到外商进场才收回驰骋于屋子角角落落的好奇心,转为对金发碧眼的德国人偷偷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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