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451)

2025-10-10 评论

但忽然间,一个影子般出现的黑影打破由屋顶昏黄照明灯营造出的静谧,杨巡没处着落的目光立刻有了焦点,没处着落的思绪也忽然有了起点,没处着落的情绪更是找到兴奋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精光大盛,一如发现猎物的豹子。

小偷。年轻的小偷。有把力气的年轻的小偷。没三分种,杨巡就得出精确答案。依然没三分种,杨巡心中制定捕猎方案。

那小偷大概打死都不会想到,就算是时运不济给遇上个尽职的门卫吧,可哪来这么个如此不要命的门卫。他手里还抱着一捆铁杆呢,可那人上来不要命地拿拳头往他身上招呼,就算是打到铁杆上也不在乎,小偷一下给打懵了,手中钢筋全数落地,砸了小偷的脚,也砸了杨巡的脚。但小偷却见那人根本无视钢筋的阻拦,依然奋不顾身地往前冲,浑然视他这么个大汉为无物。小偷心下怯了,扔下钢筋,往广阔天地里找处最黑暗的所在,撒丫子就逃。

杨巡却压根儿不想放过那小偷,操起一根落在地上的钢筋,一根筋地撒丫子地往前追上。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即便是小偷看上去牛高马大,即便是依照常规看杨巡肯定体力上不是对手,但一个人若是豁岀命来,连皇帝都要拉下马,何况其他。小偷眼见后面那追上来的人闷声不响死追,寂静的夜里除了高频率脚步声不闻其他,而有那么几次,小偷稍微脚步一软,后面钢筋已经呼啸而来,小偷差点吓死,只觉得今天只要慢跑一刻可能便会葬身这黑暗之中,不知不觉,小偷向着光亮有人处跑去,只望遇上路到哪个大侠。

杨巡什么都不想,就是闷头追,心里充满燃烧着的愤怒。终于追上小偷,他却发现有人护住了小偷,而他却被另外人从后面抄上,猛地摁到地上,反手压住。面对一室严厉责问,小偷和杨巡两个都是气喘吁吁,无法说话。原来,小偷跑进了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特警看到杨巡手操钢筋,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就认定杨巡是个行凶现行,两个人涌上身死死压住他不让走。杨巡在下面本来就喘不过气来,这被一压,差点肺部涨裂。

直到杨巡终于缓过气来,事情才水落石出。特警都忍不住笑了,说这真是天下奇闻,小偷给追得逃进警察局避难。唯有杨巡笑不起来,事情怎么到了他手里全都变味了呢?本想抓个小偷出气的,结果小偷反被警察保护起来,他还得被特警当凶手一样地扑倒,胸口还给撞得闷闷地疼。所有事情怎么到了他身上,都成不公平了呢?

杨巡闷闷地从特警支队出来,手中依然持着一杆钢筋。虽然小偷被特警留下,可他并不高兴,他胸口一团子恶气还没岀,怎么高兴得起来。

路上既看不到宾馆门口常停着的出租车,也看不到游弋的三轮车,天太晚,街道就跟死了一样。杨巡也不知道刚才追小偷究竟跑了多少公里,此时也累得跟死了一样,出了特警支队,就蔫头耷脑坐在路边发呆。才是初春,夜风很冷,杨巡却满头大汗。他不知道该起步走,还是从此躺倒不干,他心头一片抹不开的阴霾。

终于力气恢复,他才怏怏起来,拖着脚往市场方向走。以往市场到特警支队的距离,踩一脚油门眨眼就到,可今晚走在这只有几盏昏黄路灯的马路上,却似乎永找不到头。杨巡走得灰头土脸,刚才那一场长跑几乎抽干他的力气。好不容易走到空旷处,郊外的夜风带来清爽气味,但路灯却反而没了,走路全凭天上一弯新月。周围没人,鬼都没有,杨巡依然闷声走着,甚至目不斜视。

忽然有卡车开过,带来一阵光亮,却溅起路中央一个水坑里的漫天水花,溅得杨巡满头满脑都是水。杨巡毫不犹豫就操起一块石头砸出去,石头却没追上车,气得杨巡终于指天画地破口大骂出来。他要骂的人太多,要骂的事太多,嘴巴却只有一张,饶是他伶牙俐齿都赶不上胸口一团浊气的喷涌,才骂上两句,便只剩“啊…啊…”的嘶叫。他叉着腰在黑漆漆的夜里嘶叫良久,才感觉胸口闷气稍散,人脑子清楚了一些,可支撑着他走回市场的力气又消失殆尽。他不得不再次席地而坐,直到天蒙蒙亮,才回到车上,一个人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后座,沉沉入睡。

梦里,他似乎见到妈妈,他如常地跟在妈妈身后边做事边诉说最近的不快。可妈妈越走越快,他却两腿犹如灌铅,步履维艰。终于他追不上妈妈,他所有的话依然憋回肚子,而他又似乎知道妈妈会一去不回,他急得只有泪流满腮。

杨巡是在市场建筑工头的拍窗大叫中醒来,醒来时候浑身酸痛,包括喉咙也痛,眼睛也痛。对于工头的请示,他有些心灰意赖,还忙个啥?忙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为人做嫁衣裳。他随意嗯嗯啊啊了几声,就开车走了,回家关上门继续睡觉。他想到要给梁思申打个电话,可是终于没打。若是告别的最后一个电话,大前天晚上已经打了;若是报喜的电话,喜从何来;而若只是随口的絮叨,他一个大男人,今儿落到这等地步,哪儿还有脸找喜欢的人说。他竟是无处可说。既便梦中的妈妈回到世上,他此时也不会说,他已经不是婴儿,不是少年,他是男人,他必须担负重任,他最灰暗的时刻不能让妈妈弟妹们跟着操无谓的心,他依然会像过去煤矿爆炸累他积蓄殆尽时候一样,事情过去东山再起的时候,他才会偶尔云淡风清地提上一句。还是昨晚在旷野的嘶吼,才能消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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