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看着笑道:“好,你也爱吃,只有思申跟我对着干,说里面有mint不好吃。这丫头,我说东她偏说西,她一说来上海办事,我特意请了两个女佣伺候她,她还嫌我,气得我真想搬出去住…”
“是啊,若不是看我孤单没人照顾,您老早自个儿风流快活去了。咦,Mr.宋,你来得真早,对不起,我塞车了,我又不熟悉路,不敢绕小路转出来。Mr.宋等我会儿,我把上班打仗的铠甲去换了。”却是梁思申回来了。
“去吧。”宋运辉转身看去,见梁思申一丝不苟的职业装,果真是铠甲的感觉,不禁会心一笑。
外公冷眼旁观,可嘴里却一点不闲着,只给宋运辉说两个字的机会,不再多给。道:“你看看,小宋,我现在就是寄人篱下。没办法啦,我年纪大了,八十多啦。虽然法律只规定小孩子是无行为能力人,可大家全都拿我这种七老八十的人当作实际无行为能力人,家里要是没人给我撑腰,不知道多少人欺负上来,就是一个小姑娘撑腰也是好的。我现在什么都求着思申,就是买一个大院子,也得等思申有工夫陪我去谈,不然不敢去。你看,所以我只能拍她马屁,好吃好吃哄着她。你要看看吗?我的院子可好了,老法租界的,墙高院深,看进去全是味道。”
宋运辉只是微笑,并不附和,他知道老头子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被老头子真真假假的话所迷惑。外公一时有些拿宋运辉没办法,想了想,才又找到话题道:“你来上海干什么?融资?”
宋运辉这才微笑道:“我来接触两家工厂,他们当地的地方政府希望我们带动他们的技术,我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那不是思申的强项吗?你找思申咨询来?嗯,你说我听着,我经商六十年,一甲子的经验,我才是给你提供咨询的最佳人选。她那些纸上谈兵的算什么。我告诉你,她纸上的理论都是美国总结出来的,只欧美两地适用,到中国来统统报废,你信不信?你看年初这事,闹得多低级。”
宋运辉只是微笑,但不得不承认,老头子说得有理,这也是他的看法。梁思申在上面听见,探头应了一句:“外公,今天是不是竺小姐没来,你闷得慌?”
外公“嘿嘿”一笑,“你说有贵客来,我一整天替你盯着厨子做菜,哪里还有时间管自己的事,你的事要紧嘛。”
“哼,盯着做菜,还是盯着他们洗盘子?”
宋运辉不解梁思申说的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外公却笑嘻嘻地道:“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小宋,你扶我一把,我们先坐过去。”
宋运辉扶老头子起来,但老头子下了罗汉床就自己走了。才不要宋运辉帮忙。宋运辉跟去餐区,见宝光闪闪的螺钿镶嵌的红木桌子上早已照着西餐的规矩放上三套杯盘,他心说他现在西餐吃得顺,要是换作以前,连红酒斟得深浅都还得老徐教导他。而坐下去的椅子则是富贵得繁琐,但他说不出好坏,只知道梁思申这个人对于身外物精益求精,估计这椅子自有门道。再看杯盘,似乎不是常见西餐的盘子,而且三套的盘子都不相同,老头子自己的是青花,给宋运辉的是蟹青盘子,给梁思申的则是描金彩盘。宋运辉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一句:“请问王老先生,这是古董?”
这回外公只是看着宋运辉狐狸似的笑,就是不答。弄得宋运辉讪讪的,感觉老头子在给他下马威。转眼却见梁思申下来,这房间没遮没拦,就这点好处。梁思申穿着一身珠灰连衣裙,反正在宋运辉眼里很是漂亮。宋运辉克制自己的眼睛回头看外公,却见外公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他若无其事地一笑,心下大约明白外公的意思,也于百忙中悟出外公这人的性子:千万不要顺着外公的毛,那是给自己讨罪受。难怪梁思申而今事事逆着老头子的意思来。
梁思申还没入座,就道:“本来想请Ms.宋在外面吃,省得跑这么远的路过来,可有人不甘寂寞啊。哟…”梁思申站住,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在宋运辉面前的蟹青盘子、宋运辉的脸和外公的脸三处之间盘旋片刻,才入席坐下。
这时外公笑嘻嘻地对梁思申道:“你宋老师问我他的盘子是不是古董。”
宋运辉对此一无所知,今天进梁家,触目都是他所不懂的,却说什么都听得出外公的嘲笑。梁思申也不知道老头子为什么寻宋运辉开心,但宋运辉面前这套盘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又不好伸手拿了盘子来查看,只得刻薄地道:“宋老师客气,还称它们是古董。外公最近怎么啦,高仿的东西也拿出来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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