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在夹层翻到照片,夹层狭窄,她只好把全部都拿出来,免得将夹层中的东西抽的乱七八糟,她和宋运辉两个都厌恶杂乱无章。果然是看上去很老的照片,一张彩照两张黑白,其中彩照的色彩很是失真。宋运辉说那是金州的蒋总特意从档案里翻出来、新车间开工典礼上年轻的现场指挥宋运辉的照片。天,那时候他真年轻,而且他那时候的眼睛是如此灿烂单纯,饱含激情,与现在的沉稳完全不同。最好笑的是,如此一本正经的一张脸上,嘴唇却是威风地挂着个大燎泡。
梁思申看着爱煞,走进卫生间门想与里面的人大声说话,又怕吵到隔壁睡觉的,这边的房间隔音做得不好。可她又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真可爱,我要把照片拿去放大。可惜我没参与你那段生活。”
宋运辉在水声中没听清楚,以为梁思申是问他那时候的生活忙碌程度,就道:“那时候每天几乎不回宿舍,方平说起那段日子的情况,现在的那帮年轻人还不信,背后说他抬高我拍我马屁。”
梁思申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一笑,两眼却是一直没有离开照片上这张挂着一嘴燎泡的脸,她说声“我等会儿跟你说”,回去想把同照片一起掏出来的单据放进夹层。看到最上面一张住宿发票后,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不对。一想,对了,发票上的日期她记得很清楚,那几天正好是宋运辉去处理试点企业的工作,可问题是住宿发票的地址却不是试点企业所在城市。她皱起眉头,也不多想,又走去盥洗室门口,对里面道:“你照片后面有一张住宿发票…”
里面宋运辉刚关住水。听见就道:“对的,这张住宿发票不在东海报销,下次带去那边报销。”
梁思申愣了一下,听得出里面宋运辉是很理直气壮的,她忽然感觉自己怎么也会鸡毛蒜皮地不信任丈夫起来,好像挺低级趣味的。可她又偏偏很想知道为什么,不弄清楚心里难受,又不好意思追问,就拐去书房查地图。
宋运辉出来,见卧室没人,卧室门却开着,他走到门口一看,对面的书房灯亮着。他走进去见梁思申皱着眉站在地图前,奇道:“想工作?”
梁思申犹豫了一下,将手中发票交给宋运辉,还是直说,“找你住宿发票所在地。”
宋运辉看看手中发票,明显沉默一会儿,才伸手在地图上指出正确位置,“你看,这儿,很邻近。我这次是临时决定过去,没提前订房,没想到客房爆满,只好住到邻近城市去。”
梁思申吐吐舌头:“对不起。”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乱担心。
宋运辉笑道:“想哪儿去了?都想什么了?”
梁思申跺足,道:“不许取笑,人家紧张你,谁让你那几天电话里不说一下。”
宋运辉还是笑,“连太太都怀疑我,你说今天夜总会那个鬼鬼祟祟偷看我们的女孩子回头会怎么描述我?宋总白天道貌岸然,晚上混夜总会腐朽堕落。”
梁思申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好“诉诸武力”。
回到家里的任遐迩对着空而寂静的家,忽然有些感慨。抄着手站到卫生间门口,看着下午杨巡非要拆箱摆放,与这间卫生间格格不入的海尔全自动洗衣机,回想下午至此杨巡对他超乎工作关系的态度,也不免想到刚刚看见的东海宋总对他美丽娇妻的呵护。她对着挂在卫生间墙壁上的蛋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落寞的想,她呢?
当她跟老板小妹一样刚从重点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天之骄子?她也有很多幻想,很多憧憬,可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沦落到一家暮气沉沉的国营小店财务室,然后辗转做兼职,蚂蚁一般的挣苦力钱,终于挣扎着往上爬一步,也才是一家个体商场的财务经理。她的同学都怎样了?这几年,她都没脸见同学。若是刚毕业的时候杨巡来对她说,做他的女朋友吧,她会如何反应?她黯然地笑,那时候她比老板的小妹还彪悍呢,哪里会想什么进一步退半步。她辛苦这么几年,多渴望有人的强力呵护,就像今天看到的宋总对他太太,出门还小心地牵着手。今天杨巡两次为她打开车门,两次为她挡住电梯门,酒桌上耐心教她吃鱼生,夜总会推荐她吃很多从没吃过的美食,还有在这儿,杨巡用力地帮她把煤气瓶塞进灶台下,还安装洗衣机的水龙头…这些小事她都会做,包括小窝的电线她都拉好,朋友们都说她是个给扔到荒岛都能成女鲁宾逊的强人,可是今天杨巡替他做了那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如此受用。
任遐迩满心矛盾地站在没装莲蓬头的铁水管下冲了个冷水澡后,上床枕着满脑子的绮丽想着杨巡打趣她今晚是全场唯一没穿裙子的女性的话,将脖子缩进薄被里,Let it be。毕业至今,她哪里还有什么预设、什么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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